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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钱?合同期?加班加点费用——“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胡先生半夜想起来,要谈谈呢!”
是他妈狂了些,不过,有钱使得鬼推磨,他那秘书说,我不帮忙,胡先生也会物色到
的。说话的口气,像柔柔花十块钱雇个临时演员似的。
看完《血诫》的毛片,自然坐胡先生的高级奔驰回家。在车上,姑奶奶瞪眼了,一脸怒
火。
我觉得柔柔没理由嫌人家挑毛病,慢说胡先生是投资赞助者,一个普通观众的话即使没
有道理,也该让人家讲嘛!他先声明了,在商言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突破,那就索
性撕破脸。他说他只懂做买卖,一笔大生意,可不能前怕狼后怕虎,要做就大做,要不做,
那就拉倒。
“这里没你的发言权——”她一句话封住了他的嘴。
“那也不至于发脾气啊!”“告诉你——”她声色俱厉,“别搞阶级报复!你跟我后妈
搞什么,我不过问,哪怕你们睡觉。不过,你别去招惹我们家老爷子!”
胡先生说,“难道不许我对这位革命前辈,表示一点敬意?
他们打江山不容易,我现在也在打江山,我明白!”
“别放你妈的屁!”
我一直研究不透这个家伙,在他身上,真诚和虚伪,老实和狡狯,善良和狠毒,温柔和
残酷,扑朔迷离,谁也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的。他果真是对徐祖慈致以革命敬礼吗?难道他
不可能像雇两个作家玩玩一样,雇两个老干部来开开心,解解闷?
起因其实是不久以前的一次郊游。
那天,柔柔要不是出外景,她会跳脚拦阻的。她那个高贵阶层的尊严,她可以丢,老头
子不能丢。她早就被她爸逐出贵族层面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她却
要维护这种尊严,实在是很难理解的复杂感情。所以她决不愿意曾经赫赫扬扬的,至少也是
个要员或是要人的徐祖慈,和一个出身低微的暴发户在一起,尽管是她的情人。
可朱虹打电话给我时,只是说老头子太不快活了,让我豁出一天工夫,去陪他散散心!
多年部属,义不容辞,我就放下稿纸奔去,到了他家门口,居然停着两辆奔驰车,一辆我认
识,徐祖慈的,另一辆,要比我首长的车高上好几档,据说,北京市大概一共也没有几辆。
问了他家的司机小吴,才知道敢情是胡先生的。
原来是他请他们两口到郊区去打高尔夫球,去钓鱼,去野餐,轻松一下。拉我来是朱虹
的点子,好冲淡一下拉不下架子的没落高干和新兴暴发户之间的,还不能马上融洽起来的气
氛。徐祖慈一直挂搭着脸,可能觉得丢人,这个摊过煎饼,捣过服装,蹲过局子,吃过官司
的胡先生,还睡着他的女儿。要放在二十年前,早把胡先生拖进青纱帐,给解决了,埋都不
会埋的,将手枪往裤腰带上一掖,扬长而去。可现在,他对不亢不卑的胡先生,无技可施。
何况朱虹左哄右骗,维持局面,我真佩服她,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两边讨好;可平素她最
能摆谱的,夫人的架子比她丈夫还大呢!居然礼贤下士,不耻下问到这个程度,看她那副模
样,徐祖慈挂在嘴边的话,“完了,全完了!”已不再是谶言而是现实了。
胡先生是个说不准年龄的男子,正如谁也摸不准他的除了赚钱以外的脾气、性格、爱
好、志趣一样。你可以说他是上院议员,但也像穿着绅士衣服的痞子,你可以说他是正经的
好人,可行起事来,和坏蛋别无二样;有人认为他是当代英雄,有人看他不过是条蛀虫。反
正,好多人仰承他的鼻息行事,也有好多人恨不能宰了他。他对我说过:“作家,你别把我
写到你的大作里去!拜托了!”
“为什么?”
“我看过一本书,我只记住其中的一句话,人出娘胎,是顶着母亲的血污,来到这个世
界上的。因此我想,那样子要写在书上,大概不好看!”
我越来越觉得他不好琢磨了。那天,天色清晴,绝是个赏心悦目的野游天气,可徐祖慈
的脸上彤云密布,接踵而至的倘不是一顿碗大的冰雹,也该是电闪雷鸣的台风暴雨。幸而在
贵宾室门口,有人叫了徐祖慈一声,这才云开雾散,雨霁天晴,把这个一甩袖子非要回家的
老头子留住了,也使犯难的朱虹放下了包袱。胡先生尽管不动声色,安之若素,我怀疑,神
通广大的他,是不是有意地精心安排?
听到呼喊,突然来了精神的徐祖慈,撇下我们,快步朝叫他的这位老领导走过去。
那是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冲他敢拍着肩膀,随便称呼那个不雅的绰号,便知道是什么
人物了。“好啊,好啊,在这儿总算见到一个熟人,徐混,走,领教领教你的两下子!”
“哪敢跟你老人家比试!”徐祖慈垂手侍立,一脸恭敬。
小老头拉着他的手,前往那一片绿茵的赛场。不下十几个侍候场面的人员,前追后赶地
跟随着。我在后面,听不清平素嗓门挺亮的徐祖慈在说些什么,倒是那小老头,矮老婆高
声,朗朗而谈。什么闭关自守之害,什么必须迎头赶上时代,等等等等……当然也无多少新
鲜见解。显然徐祖慈是在认真领会的,居然冒出一句,“我是从来不赞成提倡清教徒的!”
“对对!”他又拍拍徐祖慈,“你还算有勇气去闯点祸的一个,徐混,有你的——”
两个年纪一把的老人,都开心地笑了。
胡先生真是沉得住气,一直到快要抡高尔夫球杆时,他才出现。
头一回开洋荤,徐祖慈那双握过锄把、枪把和印把的手,对身后小车上的器械,不知该
怎么摆弄?他只是在电视里见过,半点也不喜欢。还曾以一个惜土如金的庄稼人口吻,唾骂
过这种资产阶级的玩艺,一块好地竟拿来长青草玩,简直混账透顶!一看那小老头玩得十分
开心,他哪敢大放厥词?尤其目睹他半拉眼睛也瞧不上的暴发户,很轻松随便走过来,还可
以说是漫不经心地向他过去的顶头上司打招呼:“HI!”他愣住了。
而小老头居然也举起手,“HI”地一声回应,让他更是不可思议。跟着出现的一个场
面,把徐祖慈那种阶层最后一道精神防线也冲垮了。
胡先生落落大方地和这位热情的小老头,像外国人那样拥抱。还说,“这回你跑不掉
了,你答应的,输了请我喝酒!”
乐得合不拢嘴的老首长,捶着胡先生,“好好,我请,我请!”
后来,是胡先生的主意,还是朱虹的建议,我不敢肯定,反正徐祖慈去洗了几次桑拿
浴,似乎对按摩女郎弄得他通体舒泰的感觉,好像更适应些。洋酒也习惯了,法式大菜吃得
还算顺口。那天,他在长富宫,多喝了两杯清酒,把约我来替他写一篇反扫荡的纪念文章
事,忘在脑后。只是对我说,唯有日本料理,怎么也不喜欢。天妇罗还能接受,酱汤就难以
下咽。我也不完全是幽默,调侃他说:“这是口味问题,和你们当年抗日是两回事。”
他问我:“你在说什么?”
我只好照直讲在反扫荡中老阿姨杀日本鬼子,和他现在不爱吃生鱼片,大概联系不到一
块。
他还没想起叫我来他府上的目的。在1942年“五一”反扫荡中,老阿姨从鬼子炮楼
里把他救出来,他已经喝了断头酒和两个猪肘,准备进法场了。那个鬼子小队长很仁义的,
徐祖慈对我讲过,那是个正规军人,行刑前准许提出要求,哪怕是找个花姑娘,也能答应。
但老阿姨身中七弹,九死一生,换来他一条命,谁知若干年后,她竟被他逼得悬梁自尽。
在电话中,他急不可耐地要我快来,肯定不是写他这段负心史。谁知道,他和朱虹应胡
先生之约,去吃素烧和寿司了。
徐至柔一听说是胡先生会钞,脸色倏变:“朱虹(从来这样叫的),你到底要把爸羞辱
到什么时候为止?”九
这样指责,谁也难以接受的。
徐祖慈马上拍桌子,“你算老几?轮着你来教训?”
“爸,不合适——”
“谢谢你,甭管我们,把你自个儿的篱笆墙插紧点,就行了!”朱虹和前妻生的女儿,
压根儿也不融洽。
老头子到底不是当年了,没轰柔柔出门,算给她面子。
那一年她和那个有间谍嫌疑的外国记者来往,被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