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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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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饿死,才只好种它的。你想想,小鬼,一个裹脚的农村女人,一个身上有七个枪眼的残
废,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笨人,再有,你命里注定,摊上了这么一个就是能降住你的克
星……”

    “是首长吗?”她望着厢房外那小天井,那里有她种的茄子,辣椒的几株可怜的绿,也
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一点慰藉。

    “那你走,离开他嘛——”当时我够幼稚的。

    她摇头。

    后来,我渐渐明白,这个女人的爱和恨,几乎是同样的凄苦。

    最让我替她感到不是滋味的,朱虹给徐祖慈生下这个现在闯祸的孽根时,她煮了一大笸
箩染红的鸡蛋,给我们这些人吃。那张不哭不笑的脸,我久久琢磨不透,她是怎么回事?而
且朱虹反对她这种热烈反应,跟着徐祖慈也朝她吼……

    我问过她,你干吗?干吗?

    她也说不上因何要这样,一脸茫然。

    包括她最后把自己挂在这间书房门楣上,离开这个世界,也是个难解的谜。

    不晓得是柔柔可怕的预感,使我毛骨悚然?还是小刚说的血肉横飞的镜头,令我胆战心
惊?老阿姨唱过的“齐可可埋下了他的身”那句挺恐怖的唱词,似乎在我耳边响起。后来我
当右派,曾经到过她唱词里的那些塞北地区,这种一人多深,干涸见底而被弃置的井,比比
皆是。想到她唱时那种如泣如诉的声调,想到那个叫小德贵的汉子,挖了这个井,最终又把
自己埋葬在这个井里,就会涌上来对于命运不可违拗的悲叹,和人生归宿如此必然的结局,
所产生的无可奈何的感情。

    三月杨花雪纷纷,野鬼你别敲门,他来了,他走了,

    阴风里飘着他的魂!

    怎么平白无故地响起遥远年代的歌声呢?怎么竟凄凄惨惨觉得冷飕飕的寒风,吹着后脊
梁呢?

    夜深人静,突然,从客厅里传来了朱虹凄厉的喊声,不好,大概出事了!十六

    “怎么啦?”

    “问他呀!问你们的爸呀!”泪流满面的朱虹坐在她丈夫床边,呜呜地哭。

    徐祖慈躺在那儿,和刚才没有什么两样,虽然把医生护士请回去了,好像还不到危急得
无法应付的程度,只是一脸回天乏力,万念俱休,可又心有不甘,欲罢不能的复杂表情,和
刚才当着众人像《血诫》翁天健那样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的神气,迥不相同了。

    即使如此,好像不值得朱虹如此伤心。

    为什么?

    也许他演那种壮怀激烈的角色,她看惯了。现在这种老百姓式的毫无气度的样子,让她
害怕。

    不!朱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还不停地叨叨:“他跟你说些什么?到底是怎么回
事,你讲呀,讲呀……”徐祖慈像停尸一样躺着,她以为他死了,哭得更凶。

    “哭什么,妈——”徐至刚先烦躁起来:“他还没死!”

    这种时刻,做儿子的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在座的人都理解,并不表明小刚真是丧心病
狂,在咒他老子死,盼他老子死,是一个不把老子死当回事的豺狼,是一个不通亲情伦理的
畜生。不是的,他从小长到这么三十多,快四十了,谁曾教过?或谁敢教过?他应该怎样说
话和不应该怎样说话呢?所以徐祖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也许他认为现在想
起来责备他,未免为时太晚了吧?

    “爸——”徐至柔走过去,“你到底要紧不要紧?”

    他木然。

    “你说话呀!爸,我是柔柔,大家为你在着急呢!”

    他继续将眼闭着。

    后来,我们推测,小老头一出现,他就决定走终结生命这一步了。

    我早把高尔夫球场上那位笑容可掬的老先生忘得干干净净,就在我们在书房里商量对策
的时候,他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去了。他进门,就把朱虹支开,那是非同小可之辈,她敢
不乖乖走出客厅?现在,她哭着向她丈夫打听的,也就是这位小老头和徐祖慈的短促交锋,
各自都说了些什么?否则难以理解她再进屋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病人,竟像死了一半地神色
大变,《血诫》里那青山,那苍松,那雄鹰,和这样一个颓萎的奄奄一息的老头子,根本无
法联系在一起的。

    她哽咽着告诉我们,她伤心,正是他突然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看了他一眼,他真像丢了魂似的无依无傍。一瞬间,老阿姨唱的那首民间小曲,又涌
了上来。

    他来了,他走了,

    阴风里飘着他的魂!

    歌声的余韵,通常是拖得很长很长的,还未在我脑海里消逝,徐至刚半点不为他所干的
事愧疚,走到床边,对他老子说:

    “算了!你别装死行不行?爸,你会把妈吓过去的!”

    这种半吊子话,平素早听得耳朵起茧,谁也不往心里去了。可朱虹,却猛地站起,或许
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对她儿子这种牲口似的讲话,表示强烈不满。估计也是急疯了,才冲
过去扇了徐至刚一记耳光的。

    一下子被打愣了的小刚,捂着脸,他不知道他妈这记耳光,是对他满嘴胡吣来的,却错
以为嫌他惹下弥天大祸,闹得合宅不安,自然不能忍受。何况他本意倒是护卫朱虹,所以这
一巴掌,把他的无名毒火引发了。

    “怎么啦,不就压死红牌爱斯么?有什么天大的了不起?顶多不就是欠债还钱,杀人偿
命吗?至于你们这样哆哆嗦嗦吗?

    我不是没要你们为我抵命吗?你们放心,你们没有能耐救我,没有办法保护我,我不怪
你们,谁让你们一个赛一个窝囊。你们往常总觉得自己了不起,这江山不是你们打下来的
吗?怎么样?你们现在有什么招?狗屁!虎牌的!到了动真格的,你们上够不着天,下够不
着地,还不如当死心塌地的老百姓,索性什么也不指望好。是啊,我投错了胎,要不,再往
上,像人家八大少,要不,穷家子弟,安分守己,也就不必托生在这种武大郎盘杠子,上下
不是的家庭里,活受罪了!”

    谁也止不住他,要不是柔柔捂住他的嘴,还不知要往他爸、他妈心底的隐伤,正在殷殷
流血的创口上,撒多少盐呢?

    他挣脱了他姐,说了声“再见——”,抬脚要走。

    我很奇怪,好像有理的倒是他,错的是在座的其他人。我更奇怪,那个也当过一方诸侯
的徐祖慈,难道被他儿子气晕过去了?连个屁也不放?

    柔柔退到一旁,抱着脑袋不语。

    她肯定在想她编剧导演的《血诫》里,那个她认为最煽情的场面。按她的逻辑,好像她
父亲应该从床上跳起来,演出一出壮观的场面。

    我对《血诫》的结局,并不叫好,虽然她执意要那样拍。

    马上就要被逮捕的翁家驹,像一条癞皮狗似地跪在他父亲跟前,抱住那磐石般不动不摇
的双腿,哭喊着:“救救我吧,爹!看在死去的妈的份上,救我一命吧!我不想死!我要
活!

    我是你的亲儿子,唯一的儿子……”

    “走——”翁天健大义凛然,指着打开的大门:“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翁家驹拖住他父亲的腿,不让他走开:“爹,给我一次机会吧?”

    纪委书记字字滴血,还是那句话:“走,给我走——”

    “爹,我是妈在行军路上生的,她挑我在柳条筐里,养大了我。爹,你让我一颗枪子去
见我妈吗?”

    接着,我记得柔柔拍了一连串的幼儿园的欢快的跳跃镜头,接着,她用慢动作的徐缓调
子,拍下了这位父亲在往一堆火里,扔进去那古旧的箩筐,那粗拙的儿童玩具,那显然用大
人衣服改制的童装……

    背景是弥漫的硝烟烽火……

    眼前的火光,舔着翁天健那张沉思的满是皱纹的脸。

    本来,在分镜头剧本里,此刻应该有泪水的特写,让副导演反对掉了,她说:“莫斯科
不相信眼泪!”事必有本的这位瘪皮臭虫,柔柔拿她没办法,只有依了。因为她和我持同一
观点,这个结局无论如何是不理想的,完了她还摇头。

    她反对,她认为当前电影非英雄化倾向,是世界潮流。我不赞成,只是这种表现手法太
陈旧了。可柔柔坚持要拍得高大完美,我也能猜出底蕴何在?出于那种门第相同,命运类似
的共鸣,需要在艺术中找到这种精神上的满足。

    可生活里,也就是这间客厅里,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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