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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修好,他也不打算要了,要脱手再想法免税进一辆新车。“姐,也正巧了,我的车一回
打得着火,一回又打不着火,去郊区度假村,不是短途,万一路上要给我抛锚的话,也不好
办。一出门,恰好小吴在院内擦车,我扔给他二十块钱买啤酒喝,就把他的车开走了。”
结果,少年气盛,又在众多朋友面前,栽了面子,恼羞成怒,就在公路上做了这桩蠢
事。“三十六策,走为上计,姐,对不?”趁着昏天黑夜,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郊野外,
人不知,鬼不觉,他加大油门逃了。快进城,他松了口气,偏偏是平安无事的时候,车撞在
西直门火车站的大槐树上,只好撂在那儿了。
“笨蛋!”
“姐,你别骂我——”他先把车往回开了几公里,然后,下了公路,叉进去农村的小
道,拐了很大一个弯,本应从东直门进城,却绕到了西直门。“我才不傻,什么痕迹也不会
留下的。”
柔柔苦笑地说:“这倒有点像电视剧——”
“接下去呢?”我问。
我发现,这位大小姐逐渐心平气和了,刚才为她情人死去的那份冲动,似乎消散了。甚
而至于有可能在她情人名单上,毫不痛惜地勾掉了这个名字。“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不讳
言,“我对谁都不存在契约关系!”那个躺在荒郊野外,无人收尸的胡先生,在徐至柔心目
中,显然已经不占什么分量了。
想不到胡先生和那位被驱逐出境的外国记者的命运一样,只是由于一些很偶然的原因,
便义无反顾地掰了。她为那位罗伯特坐了一年零八个月的牢,放出来以后,到香港去见他。
对方提出一个小小的愿望,其实是无伤大雅的,要是她更像东方女人一些,也许正是罗伯特
这个中国通所期求的。“去他妈的,让我当老妈子侍候他!做梦!”
一句话触怒了她,尚且掉头不顾,一走了之。何况胡先生绝对是动了真情,才会去为一
个臭婊子打抱不平,这和睡一睡那位副导演可不是一回事。何况他居然敢发出要把她,和她
爸的老婆当众脱光了画画的狂言,难道她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么?
也许,我确实是她所说的落伍作家,总去研究作为写作对象的人。我并不喜欢胡先生,
钱多烧包,令人厌恶,但我能理解,他肯定有他护庇那位风尘女子的缘由,而在气头上说出
过火的话,并不足以说明他心口如一,值得一下子全部否定嘛?
何况,此人已经死了,被你弟弟压死的!
我望着柔柔那张脸,平静如水,也许,这就是现代人的价值观念?
“血溅在车窗上的时候,我倒有点害怕,”徐至刚回答我:
“接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反正我也无所谓的,听天由命吧!”
“你确信是把他撞死了?”我说。
“那还有错?”
“你下车证实了他真的断了气?只要还活着,就不是人命案,按你爸你妈的能量,也许
不至于判刑的。”这点信心,我是有的,肯定,老两口会把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活动起来
的。我绝没想到这姐弟俩的观点如此一致,压死远比压不死要好。
“你不会一点也不了解红牌爱斯,他活着比死还不好办?”
柔柔也说:“你啊!你啊!要是压不死他,你就准备被他大卸八块吧!他怕什么?他不
知在共产党手里死过几回,现在他每活一天,都是赚的。如果你连一个大活人也压不死的
话,又把老头子的车再搭进去,你也真是太没用的东西了。”
他嚷嚷:“姐,你要是压了人,你不想被抓住,你夺路逃跑,你会一点不慌神?不手忙
脚乱?对不起,我办不到!他妈的,我要不把那个小荷包操个稀巴烂,我不姓徐——”
“谁是小荷包?”
“就是那个陪着玩的,让我剥光了画屁股的女人呗!”
“那肯定是个高级妓女,怎么叫这么一个名字?”柔柔问。
徐至刚一笑,来了兴趣,满面愁云,一扫而空。“姐,你信不信,有的女人天生是当婊
子的料,这雅号是从她那妙不可言的挣钱工具来的,她所以能把男人勾得死死的,就凭她这
身体上天生的本钱。那才叫令人销魂,谁跟她作过一次爱,就必然成为她的回头客!简直绝
了,要不,那个红牌爱斯,肯为她出气!”
这个小王八蛋,只有谈到女人和性,而且血淋淋,赤裸裸,才眉飞色舞,显得有点精神
劲。十五
我突然记起柔柔生母,那位妇救会长爱在她厢房里,轻轻地唱起她的家乡小曲。那是一
首悲哀的歌,也是一首死亡的歌,平缓,没有起伏,尾音能拖多长,就一口气丝丝缕缕地唱
下去。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她是头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进了阳高城的女八路。那时,我的首长
远比不上她光辉。她曾经带了一个班,没日没夜地赶了二百里,截住一支不肯向八路军无条
件投降的鬼子队伍。这些都是来看望她的老同志,在交谈中不经意说出的,可我一向她好奇
地打听,关于她自己,便不大愿意回忆了。
“唉,说那些干吗?”
提到徐祖慈,她总是像一个在台下看戏的观众那样,评价一个在台上表演的演员似的议
论他。“阿姨,你打进阳高城的时候,首长在哪?”
“哼!鬼晓得他在哪儿逛窑子呢?”
这肯定是气话,但徐祖慈的风流不可能不使做妻子的她恨得牙痒。可拿他有什么办法?
到头来,还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在厢房里,无声无息地过下去么?
所以,唯一的,让人知道这深宅大院里,还有一个她的,就是时不时从厢房里传出来的
她那低沉凄凉的歌声了。
拿不准老阿姨什么时候唱,也摸不透她的脾气,是高兴才唱,还是不高兴才唱。我一直
想记录下这首怪怪的唱词,可她从来不肯为我张嘴,虽然她应允过:“小鬼,有空,我会从
头至尾唱给你听的!”后来,她上吊了,便成了永远的遗憾。有时候,我觉得她是存心惹徐
祖慈不痛快,故意唱的。也可能并非如此,她虽然恨他,但也怵他,说不定还可能残留着当
年的爱吧?
她把他从一个草莽英雄变为革命战士的艰难岁月里,怎么说,也是生生死死地一块儿煎
熬过来的嘛!
偶尔,我的首长也会被这歌声吸引,在没有达到不能忍受之前,那眉宇间所流露的困扰
的感情,表明这支家乡小曲是在触动着他的心弦的。
远地里烧香,近地里拜神,灰鬼从南山上下来,
灭了小德贵的一家人。河汊里飘着尸首,山坡上挖着坟,庙里唱着大戏,
小德贵家就断了根。马背烙着火印,老牛围着石磙,雁窝滩上他挖过的井,
齐可可埋下了他的身。
这个民间唱本,大概是一支有点像“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的那种很长的叙事
曲,她从来没唱完全过。我始终也弄不明白这个飞扬跋扈的主人公,是萧德贵呢?还是小德
贵?他最后的结局,是不是像老阿姨唱的那样,孑然一身地走向死亡,也未可知?
有一次,我斗胆问过徐祖慈,当然是他心绪极好,而朱虹恰巧不在场的时候。
“阿姨唱的是哪朝哪代的事?”
他不回答。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很有些不知深浅的,追着问:“她干嘛老唱这几段呢?”
他仍是不回答。
但更多的,便是不愉快了,只要老阿姨一唱,他跑到厢房门口去朝她吼:“你死不死地
嚎什么丧吗?”随即便是沉默,好多天好多天,那厢房里寥无声息,不觉得这个大活人在院
子里的存在,很令人对这种家庭气氛匪夷所思的。
可我从来没见她流过泪,可是,也绝对瞧不到她的一张笑脸。
那时,我太年轻,也过于率直,很鲁莽地问过,为什么熬到革命成功,你不当大官,把
功劳归他,自己倒当老百姓了呢?为什么还要留在一个已经不爱你的丈夫家里,仰承他的鼻
息,做这种说食客不是食客,说保姆不是保姆,说主人当然更不是主人,可又不能随便打发
的尴尬角色呢?
她说,“你知道什么时候想起种苦荞么?那都是灾荒年景,什么庄稼也不赶趟了,又不
想饿死,才只好种它的。你想想,小鬼,一个裹脚的农村女人,一个身上有七个枪眼的残
废,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笨人,再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