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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过去把她扳过来摁在墙上,一摁摁在灯掣上,〃啪〃一声,灯熄了,他乘机便吻了她。她反手〃啪〃一下子把灯开了,他又〃啪〃一下子把它闭了。
那晚上的月亮水清清的浸了一地,脚底透凉,窗上的那对帘子,因为主人的习惯,是常年敞开的,以至于除了看见它是白底墨绿的外,上头著的什么图案花纹,便很难看得清晰。不久,莫非把帘子拉严了,帘上却是一大朵荷叶,覆满整扇窗子。暑假过后,小荣不在了,涣平倒又返营长驻,看样子是和外面的相好赌气了,喝完酒就回这里来,凤回走得晚的话,难免打照面。
涣平半睁醉眼地说:〃张小姐打扬琴啊?〃
凤回〃哎〃一声,就过去了。莫非送她到车站,快到春季演奏会了,两人都显得若有所思。以前还远着,可以当它不存在;现在已经不远了,踢一踢它脚都不用伸直。感觉上是一个段落,再来的是什么,需要另一番筹划。十月了,还是热,可是有风,热辛辛的像一个酒徒的呼吸。
凤回想起什么说:〃你继父脸浮浮的,喝很多酒吧?〃
莫非不答,她续道:〃你也要劝劝他,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大好。〃
他道:〃他老人家,能有什么消遣,稍微喝多一点酒,谁也舍不得拦他。〃她不得支持,语气弱了下来:〃但实在对身体不大好。〃
又用不着你出殓葬费,莫非心里气道。自己觉得不对劲,反嚼一下,马上出一身冷汗,幸而没出口。这样的话。他也敢!迎面刮起了风,带起一群沙土,扑得脸上斑斑点点。她眼里沾了一粒,缓下步来揉;他走过去了才发觉,又回来,教她:左手掀起眼睑,右手说再见似的挥一挥。她〃哎呀〃一声,敲他一记,不依了,笑道:〃你耍我,哪有这样治的,完全不合理论,你这坏的。〃他辩道:〃不是嘢,我每次都用这法子,很灵的。〃她不理他,径自揉,又道:〃羞羞啊,搁着那么大的脑袋做什用,这样都信。〃
他讪讪道:〃你不信,当然就不灵了。〃
她终于把沙子揉了出来,弄得脸上泪痕稀稀的,真是哭过都没人知道。快走到士多了,看见那士多,莫非心里便感到一股温暖。那么多的晚上,他是陪着凤回在那里喝维他奶的。
〃今晚喝不喝维他奶?〃他问。
她摇摇头。
又走一小截路,她才告诉他,明年不留在乐团了,因为要做兼职,兼顾不了那么多。莫非只是轻〃哦〃一声。
她又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市侩,为了赚钱连扬琴都不打,但我也要为将来思想,打琴是赔钱,做事是赚钱。〃
她瞥瞥他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我们便很难见面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方道:〃根本不该见面的。〃
〃你后悔?〃
〃那倒不,但要当止则止。〃
近来她总说这样的话,换着法儿说,不是〃适可而止〃,便是〃事不可为〃,现在又〃当止则止〃了,他听了心头便一块疙瘩。
〃你也要想想,〃又劝他来了,〃难道你就一辈子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不成。每个人都要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才最最现实的。你现在还年轻……〃
听到这里,莫非本来牵着她的一只手就放松了。他受不了她这种教训人的口气,说着许多人说过的话。这不像他的凤回。
她没有说下去,把手抄在裤口袋里,加快脚步往车站的方向去。他追了两步便没有追,站在那儿看她远去,简直难受得发晕。一生中只有这么一次,就这样完了吗?他想着前一刻他怎样教她去眼沙,她怎样撒娇不信他。便是现在,已经像梦了。
到了家,涣平正蹲在骑楼里,把个原子粒收音机凑到耳根听赛马,太专注了,头壳都半吊了下来,像颗湿了的没有作用的子弹。居然意识到门响,扭头问莫非道:〃张小组走了?〃
莫非点点头,以前他看见继父这副赌徒相,只有憎厌;此刻却是说不出的怜悯。人老了,还图什么?这也嫌他,那也嫌他,他还做人不做。莫非回到房里,不多久,听到涣平自个儿笑起来,约莫是赢了。
转眼到了春季演奏会。演奏会后,大部分团员起哄吃消夜去了。莫非和凤回没有去,他要送她回家,说还没有送她回家过。她首肯了。起码十一点多了。他们坐在双层巴士的上层,除了他们外,只有两三乘客。一排胶绿座椅在鹅黄的灯光下显得非常洁净清凉,椅上水银色的铁扶手却不止清凉了,摸一摸,冰冷的。春天的寒冷的夜。
凤回似乎意懒懒的,头靠在莫非肩上瞌睡着了.他入神地望着她,侧头又望望窗外。风冷,窗关严了的;车厢里大放光明的缘故,窗上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看见了自己一张轮廓深明的脸,和长长秀逸的眉眼。无论车子驶到哪里,都只是这样的一张脸,像一副画得俊整的黑白人物油画,画中光影交叠中的一张脸,冷然观望人世。
他蓦地一惊,仓卒推开窗户,〃哗〃一下子涌进许多风,凤回哆嗦着打了个喷嚏,睁大了眼睛,突然〃哎呀〃一声,〃糟了,过站了。〃拉着莫非便往下跑。
已经过了两站了,只好步行回去。那一带修路,都是大一块小一块的石头,凤回穿着演出规定的服式黑色落地长裙,更是走动不便,都靠莫非搀她。这一路车站疏,两站已经有好些路了,走了差不多一半,她轻声镇静地说:〃阿非,我们有了孩子。〃
他还在搀她,拈一拈,明白过来了,非常震动,呆呆地看她半晌,猝然转过身去,扑在路边的铁栏杆上,攒紧了眉心,心里直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从小什么都没得到过,就是怕失去你,想不到就害了你。〃但凡有些歉意的话,他是从来不出口的,只在心里颠颠摇摇,仿佛在公车上摇了一程山路,整个人十分恍惚了。
凤回食指尖点点他道:〃我没有怪你呀!〃
他说不出话来,她又说:〃待要不告诉你的,憋了那么些时,要不是这车子过了站……〃
他想那么大的事,和他有切身关系的事,也要瞒他。她看透他心思似的,接道:〃告诉你也没用呀,还不是一样解决不了。〃
分明看不起他,他低着头不做声。
她看他实在没救了,道:〃你不走,我可要回家喽!〃
她转身就走,他追上前道:〃我娶你。〃
她不觉气短:〃唉,阿非,做人要明理。〃她也不怪他。他才是刚知道。她自己刚知道的时候,也像这样的六魂无主。但日子久了,想得多了,成了例行的,已经熟悉不已。
〃你放心,我好歹会给你生出来。〃她说。
他意会到是不会把孩子打掉的另一个说法。他倒没有想到那上头,一经提醒,觉得倒不是不可行的,便说:〃你要是想不要孩子,我也不会坚持。〃
她瞅瞅他道:〃来不及了,三个月了,要不是我扣着不多吃,恐怕连演出都不能了,看得出来。〃她下意识地摸摸肚子,的确是看不大出来。她顿一顿道;〃而且就算来得及,我也不会那样想。错在我们,孩子无辜,没理由要他牺牲。〃
她那样说,倒像是谴责他那种念头似的,他还不是为了她。他只觉心烦意乱,又有万般委屈。他是完全不懂她了。
凤回又自嘲道:〃这又是没父母的好处,要不然家里可要闹翻了。〃
他想起来问道:〃你叔叔那边怎么交代?〃
她叹一口气,显然这是个难解的结:〃不去就是了。只推说忙,按月寄钱去。我也不晓得可以瞒到几时……到家了,不同你讲了。〃说毕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他一个人立在寒风凛凛的街头,一心的乱,和迷茫,像做错事的孩子想逃到天涯海角去,或者眨眨眼,整桩事便消失了,连凤回都没有认识过。
那次之后,找她便难了。他只有她家里的电话,三更半夜打去才找到人,她就啐他道:〃嘿,那么晚打来,吵醒一屋子的人了,是我的家还好说,又不是。〃她找到一份校对的兼职,一天到晚忙,也不知道是真不在家里还是存心骗他,反正接电话那个人就说她不在家。整大半年,他统共才见她那么几次,谈话老是谈不拢,她那边明里计较,他这边私下算计,终至一言不合不欢而散。几次看着她远去,都怕下一刻便联络不上,人踪杳杳。像是走进了雾里,整个世界,只有脚下方寸之地。她到哪里去了呢?
他母亲忌辰那一天,一家子到街上烧纸钱。他闷着头烧,有那么多烧那么多,不看别人。他知道火光映在脸上,众人都有点神里神怪,鬼里鬼气的。那一刻,他在火光里看见凤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