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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插钥匙的声音,打断了方芳头脑中的昏乱。李索玲提着一个大包进门,一进门就拿了一包面包递过来:
“方芳,我给你买了面包,奶油夹心,挺好的。”
方芳确实饿了,接过面包就香香地吃起来,吃个半个才想起来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李索玲难得地一笑:
“这两天你就没好好吃饭。”
“是吗?”她自己都忘了这几天吃过几次饭了。
李索玲把大包的东西分门别类地住箱子里放,往抽屉里塞,背对着方芳,只问了一句:
“稿子还没动手吧?”
“没有。”
“不打算写了?”
“嗯。”
收拾完东西,李索玲照例往床上一躺,捧起一本书,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方芳满肚子话想对人说,看着默默无声的室友,不由得怅然,不悦,假如换一个爱说话的人住在一起就好了。
“索玲,你记不记得,你劝过我别去采访他?”
“是吗?”
“你说我会后悔的。为什么?”
“因为他不幸。”
“后来你可没有劝过我,又为什么?”
“凡事听其自然。”
“你说得对。这个家庭不理想。其实他很不幸,她也不幸,真的,我感觉到。你知道,他以前有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很谈得来。后来,因为闲言闲语,不来往了,我也见到那个姑娘了。她……”
“她同情他。”
“你怎么知道?”
“同情和爱情之间并没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女人常常出于同情去爱一个男人,以为自己的爱可以把别人从苦海里拯救出来。还认为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和行为。其实,事实和结果往往出乎意外……”
“你怎么知道?”
“书告诉我的!”李索玲拍拍手上的书,方芳却不信。
“那你是本本主义!那个姑娘只不过对他有些好感,根本扯不到爱情上去。”
“好感比同情离爱情更近……”
“不对。你的观点有问题!照这么说,一个女人不能对男人有好感,有了好感就是爱上了他。照这样推论下去,一个女人只能对一个男人有好感,对其它的男人应该统统反感才正常。是吗?这种观点是太陈旧、太封建了!”
“我不跟你辩论。”
方芳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意。言犹未尽,又去扰乱看书的人:
“索玲,你说过,要告诉我一句话的。”
“也许用不着了。”
“说呀!”
“小心你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没头没尾的。”
“其实,最可怕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人人感情上的不幸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你这话,对我是无的放矢!”方芳嘴挺硬。
“那太好了。”李索玲深呼了一口气,悠悠地说,“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
“什么?”方芳的惊讶不亚于听说今晚有八级地震。
“我要结婚了。”声音的平静更令方芳惊讶不已。
“你喜欢他吗?”
“我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还会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要结婚?”方芳气愤了。
未来的新娘一点不动气,更为平静地答道:
“人嘛,总要有个家。”
十五
为什么,她的话只让人觉得心酸?
“方芳,传达室有人找!”
一个电话,把她召到传达室去。她有点纳闷,谁找呢?她不是名记者,那些找名人递状子的人找不到她头上;她不掌握版面,那些走后门送稿子的人也找不到她头上。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戚,朋友不多,同学大部在外地,上班时间谁来找她?
方芳跑到接待室,在七、八个来访者中扫了一眼,并不见有认识的人。
“方同志,我在这儿呢!”在嗡嗡的人声中,一个女人站了出来。
方芳这才认出,是张……张凤兰。她今天穿得整齐,新烫了发,纹丝不乱,略显死板,衬托着微微浮肿的发黄的脸,比第一次见她好看了些,怪不得一时没有认出来。
“方同志,上次您问的事儿,我想起来了。”
上次问的,什么事?方芳想不起来了。
啊!
“我们头一次见面,是在公园里。”
她低了低头,显出早已失去的羞涩。那神态竟使她年轻了许多。
“我怕您用得着,赶来告诉您一声。述怀说,他跟您谈了两次。可他忘了说这个。他这人,就这毛病,说着说着就不知说哪儿去了。我一想,我应过您的,今天我倒班,就……”
她红着脸解释,又诚恳,又不好意思,倒弄得方芳比她更不好意思,只忙忙地问:
“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她微微把头一点,看了看四周的人,谁也没注意她,才放低了声音答道:
“记得。那天忘了,是好久没想过那些事了。您一提,全想起来了。唉,这些事,是忘不了的。那是个星期天。前两天我们在他二姑家见的面,星期天他就约我上公园。是春天,瞧,我新买的这种呢外套,那天头一回穿。”
绛色的呢外套紧紧地箍在她身上,更显出了肥胖。
“那会儿我挺瘦的,穿这外套还嫌肥呢。一生孩子,人就胖了。女人没几年,都一样,有个家拖累着,铁打的也经不住。反正这会儿也不在乎了,老夫老妻的。那会儿可挺在意的。就为穿哪件衣服去,折腾了半夜,我妈直骂我,说,穿什么不一样,人家是看人呢,还是看衣服呢!那会儿文化革命刚完,街上还没这么花俏。我这件衣服还算时新的样儿呢,花一个月工资买的。买了搁那儿舍不得穿。那天穿上,他头一句话就说,我这外套真漂亮,真协调。还说,协调就是美。他呀,可能说啦!后来,我们在湖边坐了半天。他拿干干净净的大手绢给我垫在石凳子上,我觉得他挺细心的,会关心人……”
她说说停停,欲罢不能。那些美好的过去温暖着她的心,使得她的容颜凭添了几分秀色。在那双过早爬上皱折的眼中闪烁着流星般明亮的光彩。假如她的心永远沉浸在这种安谧美好的境地里,她该比现在年轻得多。
“他是挺好的人。”方芳答了一句。
“要说,也算不错了。成了家,当然不能像结婚以前那样啰!有时候也吵架。现在想起来,好多事也不怨他。那会儿都年轻,年轻的时候懂什么?把什么都看得花儿似的,遇见不顺心的事儿就烦,就闹。我还记得头一回大吵,是在我怀小凤的时候。您瞧,就您一提头儿,八辈子的事儿都想起来了……”
张凤兰脸上笑笑的,又微微叹着气往下说:
“现在想起来,也真不值得的。那是个大雪天,我怀孕七个月了。下班回来车挤,等了四、五辆车才上去,又没人让坐,到家人都快瘫了。他不在家,厨房一点吃的没有。别说叫我做饭,连吃饭的劲儿都没了。九点他才回来,说遇见个老同学下饭馆了,还喝了点酒。我一听就火冒三丈,就吵起来了,从那以后,吵开了,时常吵,越吵越凶。后来,吵腻了,谁也不想吵了。”
“那,现在呢?”
“现在,挺好的。年龄也大了,都知道让着,也就不吵了。这不,去年街道上评‘五好家庭’,我们家还上了光荣榜呢。”
她笑了,笑得很真诚。
十六
中外合资酒店,阔绰豪华之中带股子霸气。二楼中型餐厅今日更是华灯高照,富贵风流。徐老娶媳家宴,将在这里举行。
经理满脸微笑,躬身于大沙发前。
“徐老放心,都安排好了。我们尽量上几味菜,还请徐老多批评指教。”
“我批评什么?退休了,连吃东西也不行了。等一下请李副市长品尝吧,他是证婚人,主角儿。”
“您瞧徐老说的,李副市长还不是徐老一手提拔的。”旁边市里一个部长对徐夫人悄声说。夫人用手绢捂着小巧的嘴,白皙的脸上声色不动。
笑语欢声。一大帮穿着层次不同的贺喜宾客各以类聚。只有靠墙软椅上坐着一对老人。男的穿一身崭新灰布中山服,衣领紧扣,不苟言笑。女的腰圆肚壮,裹着一套嫌小的西装,左顾右盼,喜不自禁。
“亲家,过这边来坐吧!”徐老周到。
有这一声招呼,那女的“蹭”地一下就站起来,没等男的拽住,就一溜烟风风火火地窜到了沙发前,人没站定就张口扬声:
“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