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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能胡来。”她想了想,说:“有件东西,你拿到镇上当了罢。”说着
从颈上取下一小金龟,托在手掌心里。
“金龟!?”驹子瞪大了眼。
“把它当了吧。”
“这东西金贵哩,咋当得?”
玉珠苦笑笑,没说什么,她自然知道这东西金贵,又岂止金贵!她出生时不足
斤两,瘦小如娃,爹怕她活不长,便请匠人制作了这只小金龟,给她戴上,以此添
足份量保以活命。后来她果真活下来,又出落得如花似玉,爹认定是小金龟保佑了
她。自她十六岁成人起,爹每月都买回一个王八让她放生,积善免灾。爹说王八与
龟本为同类,然天下万物皆有清浊之分,清浮浊沉,天道使然。经久远之年代,清
者修身而为龟,被视为富寿之祥,不杀不食颐养天年;而浊者则自甘堕落,沦为王
八,抱残守缺,卑劣恶浊,被人杀食且唾弃之。王八惟在被人捉住又重新投入天地
之间,它才会感念不杀之情而洗心革面,立志修行,最终加入龟的行列……爹说这
番话时她尚年少,不解其中意味,但她十分高兴把爹买回的王八放进塘中,见王八
在水中飘飘摇摇往下沉没,便心花怒放,似乎眼见王八在水里渐渐变成一只圣洁的
龟……
“当了吧。”她说,把小龟递给驹子。
驹子没接,伸手在身上摸索着,摸出一块用纸包着的烟土。这是他效法苦力们
盗烟伎俩的收获。看到这块烟土,他立刻感到屁眼里生出一种特殊的痛楚。
“当这个吧。”他说。
“这是啥呢?”她问。
“烟土。”“不,大兄弟,万万使不得,这是害人之物,当不得,当不得
的。”说时玉珠把小金龟搁在驹子手上。
“当了它,在镇上找一家客栈。”她说。
看着驹子把金龟收在身上,她深深叹了口气。自那个悲惨的夜晚之后,她已不
再把这与她整个生命为伴的金龟视为有灵之物了,它面对那惨绝人寰的一切,却熟
视无睹无动于衷……
驹子走后,她独自在空荡荡的破庙里,心境荒凉,泪水一阵阵盈满眼眶。后来
困倦犹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将她淹没,便沉沉睡去。直到驹子从镇上回来她才被惊
醒,这时天已昏黑了。
驹子去镇上到底没把小金龟当掉,他委实舍不得那金光灿灿的尤物。他当了烟
土。当铺掌柜把烟土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又嗅,那时他实在担心会让他出嗅一股屎臭
味儿来,谢天谢地,终是没有。
他告诉玉珠在镇上没找到客栈,只能在庙里过夜。买到了食物和烛火。说话时
他已燃亮一支蜡烛,搁在窗台上。
玉珠望着烛火发怔,想到要在这荒野里落宿,心里惶惶。
“镇上咋没客栈呢?”
“原先有的一家倒闭了。”驹子把买来的食物一包一包摆在麦草堆上,让玉珠
就近吃。有酱牛肉、猪耳朵、鸡杂和饽饽,还有一瓶酒。没有盅子,只能对着瓶嘴
喝。驹子把打开的酒瓶递给玉珠,玉珠说不喝,拿起一个饽饽,她虚弱得几乎连吃
东西的气力都没有。
驹子喝一口酒,吃一块肉,不乱节奏。
殿堂没门,多半是让附近的农人摘走了。烛光照到院里,显得四外更黑,更狰
狞,风刮着白果树哗啦哗啦响得sheng人。
玉珠心里更添惶恐,总觉得树上树下鬼影憧憧。她转头看看驹子,驹子仍在一
心一意往肚里装填,她期望他能和她说说话,以驱赶心中的惊惧。她想起在山上的
那些夜晚,那杂种二爷倒是个能说的鬼怪,能说得河水倒流,说得死人活转……想
到二爷眼前便现出那白亮亮的一条……
她努力使自己不想这些,默默吞咽。吃进了一些食物,她觉得身体有了点支
撑,头脑也渐渐变得清爽,她开始思想今后,一下子便意识到自己已成无家可归的
孤身女子了。遭劫已半月,大苇子家的田产不用说已被城里的大伯子闻讯吞占,也
许早已变卖干净席卷而去了。她一个被土旺霸占过的女人,无颜再回村去,即
使回去又能怎样?除遭到村人的唾弃之外她什么也不会得到。同样,宫家埠娘家也
难以踏进门槛……这便是她所面临的前景。
泪顺着面颊一滴一滴溅到身前的麦草上。
许久驹子才发现女人在哭,这时他已喝空了半瓶酒,也已半醉,见肉处都涨得
赤红,眼看人时显得斜睨。
“二少奶奶,再有两天就到家啦,盘缠也有……”
女人依旧哭。
“我把你送到家我再回家。”
“好心的大兄弟……”
“天一亮咱就赶路。”
“不,我哪儿也不去了,你自个儿走吧,大兄弟……”女人抽泣说。
驹子吃惊地把酒瓶搁在地上,瞪着面前的女人。
“你,不回家啦?!”
女人点点头。“你是怕二爷找上门么?”驹子问。
这话让女人一怔,止住了哭,她没想到这一层关节。二爷津津乐道谈他的强盗
经时曾对她说过一家不劫二遭的话,她相信是当真的。二爷或者是七爷,大抵不会
再踏进芦家门了,为财是这样,若是为逃跑的她呢?她不知道。
“二爷狗东西不是人日的,须提防才是哩。”
“……”
“要不,我把你送到官家埠,只再添一日路程。”
“……”
“二少奶奶,总得有个去处啊……”
女人依日无语,泪水又盈眶。
“二少奶奶,你要不嫌弃,就到我家躲一阵子,好么?”驹子说。“你家?”
女人一怔。
“土匪找不到我家。”
女人摇摇头。
“你嫌弃吗,二少奶奶?”
“哦,不,大兄弟,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哪谈得上嫌弃不嫌弃呢?我
……”
“你不嫌弃,就到我家吧。”
“……”
“等平安了,你到哪去我把你送去……”
“……”
她心里是清醒的,只要不想留在这破庙里,只要还想活下去,就只有照他说的
做了。可以后又会怎样呢?她很茫然。
见女人点头应下,驹子心里十分满意。他同样没想到以后该怎么办,可女人不
嫌他破旧的草房,愿去落脚避难,这他就很知足了。一阵兴奋袭来,驹子又拿起酒
瓶喝了起来。
夜渐渐深了,风照例停息下来,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进入睡眠。女人抬头看
看窗台上的烛火,烛火已不再摇曳,宛如镶嵌在后面黑色天幕上的一朵红蓓蕾。女
人的目光神往地凝视着,后来她感到这朵红蓓蕾不再静止了,开始跳动,愈跳愈
快,再后来便消失在黑暗中。
她倚在麦草堆上睡去。
驹子于兴奋中喝光了全部的酒,酩酊大醉,两腿一伸也呼呼而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因了什么,女人和驹子同时睁眼醒来,又同时发觉他们
搂抱在一起睡在麦草堆上,女人先惊叫一声,驹子几乎是应声弹起,又跌坐在麦草
堆上,两眼惊惧地望着正从麦草堆爬坐起来的女人。
“二少奶奶,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驹子紧张辩白道。
女人没说什么,也没看这个睡中与自己搂在一起的男人。她把头转向窗子,窗
台上的蜡烛已矮了半截,却仍在静静地燃亮。她出神地望着烛火,极力回想着刚才
睡中的一切……
“二少奶奶,我可不是成心的,真的,不是成心的……”
她似乎想起点什么了,或者说只是忆起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迷蒙状态中男人
近身的感觉。她还似乎记得自己并没有响应,也没有躲避。这大致因为意识中的男
人不是用不着躲避的自家男人便是想躲也躲不过去的强盗二爷,于是便由之了。何
况她又是那样的疲倦……
“我发誓,二少奶奶,我……”
“别说了……大兄弟。”女人说。
“你,你信我了,二少奶奶?”
“我信。”女人叹了口气。
驹子呜呜地哭起来,从草堆上爬起,复跪在女人面前。女人惊惶地看着他,不
知所措。“二少奶奶,你是好女人……呜呜,当初一见就知是好女人……呜呜
……”
“大兄弟,你,你起来,起来……”
“你是好女人……”驹子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呵,二少奶奶……”
她看出他今番醉酒很深,神志仍未完全清醒,她惶惶不知如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