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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镇上看外埠来的戏班的演出。爹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拉京胡,心情好时,便搬一
把椅子在院里,自拉自唱,观众便是妈和她,还有家里的伙计。记得在她出嫁的前
一天,爹为她唱了《龙凤呈祥》里的段子,以此为她祝福……
此刻,她站在这座山上,目光从大片罂粟花上抬起,越过在阳光下绿得苍翠的
原野。她看见天地融汇处那迷蒙的一抹,那就是她的家宫家埠。她年迈的爹妈
一定听到了他们芦家的噩耗……
她哭了。
她想逃走。
自那夜被土匪头子二爷霸占,她已万念俱灰,只求早死,整个精神都处于一种
恍惚状态。二爷白天忙山寨公务,黑下回到后帐与她交合。每次二爷把她抱到床上
她都有一种即将死去的感觉,这是她惟一无二的愿望,死去。但此刻,她产生了逃
走的念头。
玉珠擦去泪,目光四觅,搜寻着可逃之路。这是一座大山,峰岭重叠,沟涧交
错,土匪把守着每条通向山下的路径。
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一群蓬头垢面的苦力来来回回往罂粟田里挑水,四下
有背枪的土匪监视。她自己也有人监视,这她知道。二爷应允她离开后帐到山上转
转,同时也告诉她将派人跟随,以防意外。她明白他说的意外是怕她寻死或逃跑。
她出了寨门便看见一个小崽尾随,那是二爷的心腹。此时小崽就站在侧面一块大石
头上向她这边张望。她转身朝一道山垭口走去,她看见了那座潭。
“二少奶奶”。驹子轻声唤。
玉珠吓了一跳,浑身颤抖不止,很久才回过神来。她看见一个挑水的苦力站在
前面的路上望着她。
“二少奶奶,是我。你认不出我啦?”驹子说。
玉珠不言语,仍怔怔地看着那人。
“忘了你在龙泉汤集上雇我拔麦?”
玉珠这才认出驹子,差点喊出声来。
驹子警惕地回头朝站在山梁上的土匪望望,然后快步奔到路旁一道石崖下同时
招手让女人过去。
玉珠跟过去。
“大兄弟,你咋到的山上?”她问。
“土匪抓我上山当苦力。”他答。从女人的问话他知道那夜上山她没有发现
他,便暗自庆幸,于是又作出对一切全然不知的样子问:“二少奶奶,你是怎么上
山的呢?”
玉珠掩面哭泣起来,哭得凄惨。泪水顺着指缝向下滴落。
驹子的心被揪了一下。一种的所未有的负疚感油然生出,他知道不论自己怎样
谋求开脱,这女人的厄运都与自己有着干系。这想法使他感到沉重。
“二少奶奶,你以后打算咋办呢?”他问。
“我要逃走。”女人哭泣着说。
驹子的心颤栗了,他想到自己与马汉子逃跑的结局,马汉子惨烈的死至今仍使
他心有余悸。苦力们已停止了那种毫无意义的游戏,他们没勇气再步马汉子的后
尘。他自己亦同样。
他说:“二少奶奶,逃跑只有死。”
“我宁可死,也要逃!”玉珠说,她停止了哭泣,问,“大兄弟,你不逃
么?”
驹子不知怎样回答,两眼茫然地望着前面的山野。
“我可是要逃的,死我也要逃的。”女人说,说完又掩面哭泣起来。
驹子觉得自己的心正在破碎,呼吸被阻塞着。他看着女人哭泣时不断抽搐的瘦
削的双肩,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同节拍在抽搐。他品出了心中的苦涩。这是他将近三
十年充满荒凉生涯中头一次体验出来的陌生情感,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吃惊。在这
瞬间他产生出一种责任,或者说是一种模糊不定的冲动。
“二少奶奶,今天黑下跟我下山,可好?”他说。
女人泪眼模糊地望着驹子。
“黑下么?”
“只能在黑下。”他说。他知道,马汉子虽死,但土匪并不清楚他们欲以逃脱
的伎俩,逃跑,也只能是故伎重演。惟此才有一线生机。
“黑下出得来么?”驹子问。
女人点点头。
这时,从山口跟过来的小崽发现两人在崖下私语,怒不可遏,连吼带骂地挥枪
过来。
驹子不敢怠慢,连忙向女人叮嘱黑下奔逃的有关事项。
“千万莫误!千万莫误!”他挑起水桶踉跄向潭边奔去,再慢枪杆子就要叫皮
肉吃苦了。
“狗日的,大白天里抢二爷的食,看不剥了你的皮!”崽子跳高大骂。
傍晚,驹子和小媳妇玉珠来到临县的一座镇子外,急匆匆赶了一天的路程,这
时方松了口气。
为躲避土匪的追赶,他们逃下山便直奔西方。本应向东,再绕山往南,有半日
便到各自的村子。可想到二爷和他的人也会这么盘算,于是便舍近求远望西而逃
了。现在,他们离开土匪的巢穴已四、五十里之遥,回首望,那座威武大山已缩成
一座小丘,很不起眼了。
他们看见的这座镇子叫安平埠,普普通通,只像一座大些的村落伫立在夕阳
下,当年伯父曾牵着心、爱的公驴来这一带招揽过生意,在镇里的客栈落过宿。驹
子那时还小,没留下多少记忆。
这时他们已十分疲惫,累饿交加,眼看天就要黑了,镇上有饭馆和客栈,可他
们身无分文。玉珠一步也迈不动了,眼前一阵阵发黑。驹子指指路旁不远处的一座
农舍。说不妨先去那人家讨口吃的,再作计议。玉珠本是富足人家的女子,从未行
过乞,听驹子说要去农家讨食,先露出满面悲戚,踟躇不前。经驹子再三催促,才
勉强迈步。
这是一座四合小院,大门掩着。驹子抬手敲敲门环,里面无声。驹子再敲,仍
然如故。驹子便扭转门环,推开了门。
院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只母鸡在院角刨食,屋门敞着,驹子就在院当中向屋里
喊道:“大娘婶子行行好,大娘婶子行行好。”喊了几声,不见回音,更没人出
来。驹子便大胆走进屋里,探头探脑向两边的屋里望望,随之转身对仍站在门外的
玉珠说找不到人,大概下地还没回来。玉珠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咱们走
吧。驹子却不肯罢休,两眼向四处搜寻,想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他没有找到,又
伸手揭开锅盖,锅里也同样空空。驹子面有愠色,使劲摔下了锅盖,声音吓了玉珠
一跳。退至院中,驹子的目光久久盯着刨食的鸡,但终于还是放弃了打鸡的主意,
走出大门。
再往前走,又看到一座颇具气势的大屋,屹立在半山坡下,同样孤零零的。驹
子说这一准是个财主人家,去了就能要到吃的。玉珠叹了口气,落到这般田地,不
依从驹子又能怎样呢?她跟在驹子后面一步一步向那座大屋挪过去。
走到近前方看出这不是财主人家的房舍,而是一座空庙。驹子十分沮丧,转身
要走。玉珠将他喊住,说她委实走不动了,先在这儿歇会儿吧。
看不出是一座什么庙,离村镇这么近,或许只是一座祠堂,年久失修,满目苍
夷,院中的两株白果树倒十分茂盛,郁郁葱葱,更衬出庙的颓败凋零。殿堂的门敞
着,里面堆着满地麦草,看来常有路人在此落宿。
玉珠艰难地走进殿堂,一下子倒在麦草堆上,全身像散了骨架,眼前不住冒着
金星。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半空中飘荡,无根无底。而肚里却着火一般,如一只小
兽在咬噬,在抓撕。山上十数日,她几乎没有进食,甚至连水也喝得很少,而奔逃
的这一日又是米水未进,此刻她已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假若二爷带人追到庙里,
她也逃不了半步了。
驹子也受着饥饿与疲劳的折磨,但比玉珠的情况好得多,他十分清醒:不能在
这里久留,必须尽早赶到镇上,弄到口吃的,使体力恢复。否则将无法继续今后两
三天的路程,为了安全他们绕了一个大弯,也将为此付出艰苦的代价。
“二少奶奶歇息一会儿,咱们就去镇上,天快要黑了。”他说。
“我……我走不动了,大兄弟……”她呻吟地说。脸上没一丝血色,白纸一
般。
“二少奶奶,无论如何得赶到镇上去,要不我先去找点吃的,恢复了体力再
走。”
“哪儿能找到吃的东西呢?”
“天无绝人路,总会找到的。”
“不,不能胡来。”她想了想,说:“有件东西,你拿到镇上当了罢。”说着
从颈上取下一小金龟,托在手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