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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戊的老婆孩子下班放学回家之前,黑戊已经将与情人翻滚厮杀的份情痕迹
涂抹掩盖完毕。林格也将她的文字工作暂告一段落。接下来她还要搞几个人物专访,
要找几个委员谈谈对当前文化建设的一些感想。采访名单她已经订好了,里面当然
少不了程甲——这个名字一提起来总是要让她感到心跳。晚上招待一场前苏联歌曲
联唱音乐会,她相信到时候肯定会遇上程甲。在离开黑戊家时她思忖了一下,掏出
一张票来塞给他,让他务必陪自己一道去。
在音乐厅那种场合一个年轻女人单独出现总是显得没什么劲,就像女人最好别
一个人单独会泡酒吧,那样会让人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至少,也会“妓”“记
‘不分的。从剑桥流动回来的博士后黑戊无疑是最好的护花使者。不用担心他会给
缠在家里脱不开身。他生造一些汉语句子搞新名词轰炸时从来都不打奔儿,还怕他
不会跟他老婆撒个小谎去偷赴一个女人的约会吗?
春天的傍晚小风吹得十分酥爽,路上已经有一些老人吃完饭后出来通弯儿消食
了。林格将头埋在风衣领子里,缓缓地在排满了梧桐树的街上走着。1990年她来采
访会议的时候还下了一场不小的雪,雪水融化后大会堂门前的广场上一片湿源源的
晶莹透彻,西长街红墙外的见树翠绿的玉兰花顶着瑞雪勃然盛开。一切都预示着一
个卓然不同的年代的到来。尔后几年的三月就再也见不到雪了,气候干热得不行,
像是从冬天直接过渡到了夏天,中间已经省略掉了乍暖还寒的春天的衔接。为什么
要这样暴躁呢?说法之一就是人们呼出的废气太多,把大气中的臭氧层给破坏了。
她跟程甲的关系应该算是按正常程序,循序渐进发展的吧?林格想。第一次跟
着老记者去采访大会的时候,她简直就以为是一部历史又复活了呢!站在她眼前的
这些或是清瘦或是臃肿的人,哪一段历史不是由他们的不同排列组合构成的呢?她
怯怯生生小心翼翼地在他们中间穿行着,凝望着,就像游走在历史的长廊里,蹑手
蹑脚,生怕将自己沉睡的梦境给惊醒了。她的脸蛋儿烧得是那么灼热,她的手足是
那么无措,甚至连话也不能够完整地说,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紧紧地用右手
捂住左面的胸口窝,暗暗地将教科书上的文字符号与一张张面孔—一核对辨识着。
这是一部多么巨大而深厚的书呵!
就在这个时候程甲出现了,以缨斯女神下凡的姿态,深刻地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击晕了。从认识字的时候她就被人们教化着去吟诵他的诗文,
那种精灿的美文在她的心中脑中一脉相承他也泪流淌,浸润着她的肺,她的脾,她
的肝,她的肾,化成了她不竭的血脉的一部分。她毕恭毕敬地匍匐在地,遥遥膜拜
着远在天上的伟大诗神。如今他却降人凡尘,活生生的显现在她的面前了。她怎能
不如呆如傻,如痴如醉呢!
林格已经有些意乱神迷,魂不守舍了。他是那么从容地被前后左右呼拥着,完
美周到的笑意不住地向四周围辐射,明亮地在她的眼前发着光和热。她注意到他的
后背仍如红岩颂一般的幌峻而挺拔,他的步履矫捷,正是宫廷长廊上南书房行走的
得急步伐。少年时代对诗的信仰和崇拜刹那间全部在她的心中苏醒复活了,层层翻
卷着往上涌,她浑身颤抖着,感觉到自己简直快要被冲垮了。她是多么想拨开那层
光晕接近他,祈求他的摩顶或点化。(那可是一双写诗的手啊!)可是她却又是那
么羞怯,羞怯到只能远远地站着观望着,看着他一路谈笑风生,看着他纵横排图。
有了他的出现以后,诸神之光便全都变得黯淡、颓然了。 奥林匹斯山呵!谁说
高处不胜寒啊?缨斯女神不从来都是由他这样的男人来扮演的吗? 她鼓足勇气
挤上前去,满怀崇敬地请程甲先生在她的笔记本上签了名。望着这龙飞凤舞的廉栖
字迹,她感叹着可就是它们构成了一首首诗的底稿呵! 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
她爱上他了。她不是刚刚才爱上他的,而是在过去年代影视业不发达,她只能徘徊
于印刷读物的岁月里就已经爱上了他。对诗文的单调吟诵终于导致了对诗神盲目崇
拜得无以复加。这不是她跟他之间一场女人和男人的俗世的情爱,而是人与神之间
一场无须言明的非凡的爱情。
她不可抑止地害起了单相思来。人爱上神一点都没有什么可丢人的。人要是不
爱神那神还活着干什么,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从见到程甲的第一面起林格就知道一场献身运动是不可避免的了。这种献身情
债早已在她的无意识当中深深潜伏,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全面爆突。人对
神献身不一定都是祈神佑福,有时只是想设法与神发生某种关联,以便沾上些灵光,
让自身也具有某种神性,至少呢,也得让人神之间产生一种通感,尽早达到人神合
一的广表无限。这不是人和神都在追求的至极境界吗?
历史上一切循环往复的人妖献祭的大型仪礼眼看着就要发生。怪物孙悟空献给
了取经的唐圣僧,童男童女扔到河里献给了兴风作浪的四小龙,猪头羊头和馒头献
给了如来怫和铁观音,可是我拿什么献给你呢,我的诗神?
只有诗。还有我自身。
林格苦苦地思忖着。
有谁见过神拒绝过人类的献祭和牺牲吗?庙台上的猪头羊头和馒头最后哪里去
了呢?翻卷咆哮的河水可曾把童男童女送回来了吗?孙悟空可曾逃得掉紧箍咒的穷
折腾?这些供奉从来还不都是在劫难逃一去不回头?!
结待神供奉羊头馒头是没有用的,能够取悦于他的,只能是新鲜生动的词章,
以及鲜翠欲滴的青春体浆。大量大量的领神 被林格如火如荼地制造出来,表明着
她忠于诗歌之神的坚定信仰。诗行和诗行之间已经容不下疑惧和犯傻了,只有激情
澎湃的部首和疯狂燃烧的偏旁。诗像火一样先把她自己烤着了,然后再去设法曲里
拐弯地燎原到了他身上。那些日子里她的脸颊总是红红的,双目炯炯有神,即使在
夜里也能发出像白天一样的亮光。她甚至听到了自己浑身骨骼在诗意狂潮中裂出努
劈啪啪的爆响。她是那么痴情痛楚、那么无助无望地期盼着,再献不上祭的话她就
只有去死了。
获得一个当祭品的资格难道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林格是通过那么漫长而痛苦
的多姿多彩的费劲摇曳,才总算被那诗神给看中接纳了。带着诗意的信仰和对美的
追踪,她满怀微笑,大义凛然地一头跌入爱的陷阱。谁知道前程将会是怎样呢?万
丈光明抑或是黑咕窿步,她都得坚韧不拔,一意孤行。
站着就义从来都是男人们的事情。女人只有倒下以后才能做出英勇牺牲。林格
现在就无比幸福地仰倒在诗意的砧板上,让那一行行长短不齐的诗文在腰下高高地
垫着她,准备接受冥想中的那一支如椽巨笔的书写或点化。
“就让那支笔或阴茎把我击中,击成万道碎片,击得粉身碎骨罢!”
以优雅的曲线跃入漩涡
灭顶的欢乐在耳畔轰鸣
裂变之后
才能有健全的胭体
轮回
虚念不再妄生
她看见诗神正在她多汁多液的摇曳中层层剥落掉自身的面具和错甲,逐渐袒露
出他生命的本真。西装褪尽之后,便露出了里面的老式卡叽布大裤衩。那大概是革
命年代爱情忠贞的遗迹吧?林格的心里“格登”一下子,美感在眼前倏忽即逝了,
随即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惆怅和惋惜。以后在跟诗人们频繁遭遇的日子里,林格才
知道诗人差不多都配备有这种老式大裤衩,可以不失时机地扯出来挂在树梢上当旗
帜,随意往哪里胡乱一招摇,便把一出出纯美的爱情童话搅得像一块块破布似的丑
陋无比。
美感业已限灭,现在还剩下什么了呢?现在她只剩下诗意这一条救命绳索。她
必须紧紧抓牢,必须拼命攀缘上去,否则她将不再复生,她将跌入水劫。
仰慕它,就像仰慕一朵花?
仰慕它吧,就像仰慕一朵花。
仰慕名呵,就像仰慕一朵花!
果然,在她柔情似水的渴慕眼神的催化下,他那有些衰萎的枯干,缓缓的一层
层打开了,露出了生命深藏的,坚硬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