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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桑说:〃那么他呢?〃
爸爸说:〃流产了。〃
叶桑说:〃为什么?〃
爸爸说:〃这是我答应结婚的唯一条件。我不愿意在将来看到那个孩子。因为他是我的心头之痛。〃
叶桑哑然。她松下了浑身绷得紧紧的神经,仿佛间又有一点失望。
爸爸说你是我们婚后第三年出生的。因为那一年负气分配至新疆的姨妈来信说她已经结了婚。于是爸爸才正式开始和妈妈象一对正常的夫妻一样生活。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在小妹出生后的第二年,姨妈患心脏病从新疆调了回来。爸爸到那时才知道她从未嫁人。于是爸爸的旧情复燃。爸爸开始象当年一样追逐姨妈。爸爸想要离异,想要补尝姨妈。孤身凄凉而归的姨妈终于回应了爸爸温情的召唤,重新陷入业已逃离的陷井。仍然是在那座老式的红房子里,爸爸和姨妈旧梦重温。姨妈一天天恢复她的美丽而爸爸一天天恢复他的自信。终有一天,妈妈出现了。妈妈直勾勾地望着并躺在床上的他们好几分钟之久,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姨妈急切地对爸爸说:〃你快回去,她会崩溃的。〃爸爸说这是他听到姨妈最后的声音。当他回家来同妈妈讨论离异问题的时候,姨妈便割腕而死。爸爸说:〃等我赶到,她的血已流干了。她脸色白得象墙,脸上仿佛还有一丝丝笑意,她平静得让人心碎。〃爸爸又说:〃自你姨妈死后,你妈妈以往所有的精神病态全部消失。而我全部的幸福也都丧失了。〃
叶桑浑身都出了汗。她知道她的腿在发抖。血泊中的姨妈带笑的面容一圈一圈地在她的脑子里漾开来。她是为了断一份情而笑还是为失去一份情而死呢?而爸爸面对如此惨烈的结局又如何能继续平静地呆在这个世上呢?叶桑不禁侧身望着她的爸爸。她看见他一脸憔悴的皱纹由眉间往四周爬开来。他仿佛苍老得弱不禁风。
爸爸说:〃叶桑,你怎么样?〃
叶桑说:〃这应该我问您。您怎么样?〃
爸爸说:〃虽然我痛苦不堪,我还可以笑。〃
叶桑说:〃是吗?〃
爸爸说:〃这就是我今天要对你说的。一个人的生命承受力是很强的,有时强的连自己都不了解。一度间,我以为我会死,或者会疯,但把你姨妈的丧事办完后,我发现我已经挺过来了。我既没有疯,也不想死了,虽然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她。你只需记住,不要把自己的生命想象得太高贵了。其实人生命的质地是贱而韧性十足的。它的本质是什么都能承受得住。无论何等的重负、压力甚至屈辱。活着,是它唯一的本能。因为生命这条链需要延续。你既然能够来到这个世上,你便是人类生命链上的一节。也可以说是生命寻找到你并托付于你成为它的载体。你已然拥有天生的承受一切的能力,只要你不矫情,不故意扭曲,这世上没有你承受不了的事。你的第一声啼哭,即是你的生命给你的第一个暗示,也是终身的最大的暗示,那就是你得让这个生命永远象你的第一声啼哭一样新鲜而有活力。你无权遗弃生命,你只能静静地延续和丰满你这一节生命链,一直到最后的自然脱落。或者可以这么说,直到最后让生命来遗弃你。〃
叶桑能看到她一点点散发开的思绪在爸爸陈述时一丝丝归拢了来,并且拧在了一起。每拧进一丝时,她都能感觉得到被爸爸的话敲打一下。待爸爸讲完时,她已经深为震动。一瞬间,一切幻象都消失一尽。
叶桑听到清晰的汽车喇叭声和小孩的欢笑。生活的流水便呈现着一派平静地在她面前流淌了。这条平静的河流裹挟着许多鲜活的生命。笑声和哭声、痛苦和欢乐、热情和冷漠、明朗和阴沉都是生命之光。
第七节
叶桑想要回去了。不管她将要面对什么,她想总归迟早要面对的。无论如何,她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并且她也需要正常的生活。早上起床的时候,二妹已经把窗帘拉开了。二妹对着阳光照看着一片树叶。阳光很亮,树叶的经脉清晰无比。叶桑坐在床上也能看得非常清楚。叶桑说:〃二妹,你从叶片上看到了什么呢?〃二妹回过头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回答说:〃暗示。〃
饭桌上,叶桑请小妹代她买一张船票时,小妹说:〃今天我要陪一个旅游团到荆州去。明天就回来。你能等我回来再走吗?船票包在我身上。〃——叶桑凝望小妹片刻,说:〃好吧。〃叶桑想起宁克十分用情的目光,她好象听到一个声音说:这仅有的一天一定会生出一个故事。
下午的时候,宁克来了。宁克手上拿着两张粉色的票。宁克显得懊恼地说:〃她要到荆州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我好不容易买到这两音乐会的票。〃
妈妈说:〃算了,就一场音乐会嘛。成了家以后机会多着哩。〃
宁克叹口气,以无奈的口气说:〃也是。浪费就浪费吧。不过120块钱。〃
妈妈说:〃多少?〃
宁克说:〃120块呀。60块钱一张票哩。〃
妈妈很无知,并不知道现在音乐会入场券涨价幅度远甚于鸡蛋猪肉。妈妈有些急了,说:〃这么贵,浪费了怎么好?〃
爸爸说:〃这样吧。叶桑回家这些天,也没怎么玩玩,不如叫宁克陪大姐去听听音乐。叶桑,你说呢?〃
叶桑说:〃我没什么兴趣。爸,叫宁克陪你去吧。〃她说这话时,瞥了宁克一眼。宁克一脸愠色地瞪她一眼。
宁克说:〃要不教授和师母一起去?〃
妈妈脸色淡然地说:〃我们老夫老妻的还赶这个时髦干什么?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是叶桑去。免得宁克浪费了钱。叶桑,你也该出去放松放松了。〃
叶桑伸伸懒腰,说:〃好吧,既然大家都推举我,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宁克笑道:〃大姐可真幽默。我还能半道操把刀把大姐杀了不成?〃爸爸妈妈也都笑起来了。
宁克留在家里吃了晚饭。叶桑原想把自己精心地打扮一下。在南京她同邢志伟一起听音乐会时,她总是要将自己修饰得光彩照人才肯出门。但这次,她想了想,只在日常穿的裙子外随意披了件黑色的外套。却是十分精心地换了一套很是精致也很是性感的内衣。叶桑跟着宁克后面出门时想,我如此这般,莫不是留一份心想要被宁克勾引?
从珞珈山到歌舞剧院路途漫长。其间要过长江和汉水。宁克一上大路便扬手拦了的士。叶桑说:〃你还挺气派嘛。〃
宁克说:〃那要看是跟谁一起、去干什么。〃
宁克为叶桑拉开门,又伸手挡在车门顶上,唯恐叶桑碰了头。叶桑的心态倏然间改变。她从容地靠在软软的车座里,雍容华贵地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都市景致。宁克从另一边让上的车。他坐下片刻后便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叶桑的手背上。叶桑没有动。只心说故事开始了?一会儿,宁克便又用自己的手将叶桑的手握住。叶桑感到她的手心出汗了。心里生出些渴望,同时也生出些拒绝。
叶桑说:〃你一定听说过'得寸进尺'这个词吧?〃
宁克没作声,只是把手拿开了。叶桑说:〃这就对了。〃叶桑说这些话时,向外观望风景姿式一直没变。她记起当年宁克的害羞,她想宁克难道现在还会脸红?如此想过,竟为那只拿开的手感到几分失望。
音乐会没有任何特色。歌手们漫不经心地唱着。上半场下来至少有三个人是放的录音。音调升得很高了,一个身穿通红如一盏灯笼衣裙的女演员却还能悠雅地忸怩作态,腹部动也不动,仿佛没有出气。观众席上很平静。大家看得目不转睛。待她下台时竟也有雷鸣式的掌声。红灯笼笑盈盈地谢幕再三。叶桑看到她笑容里充满了狡黠和得意。
宁克低语道:〃来这里听音乐的人都不是爱音乐的人,而是爱听音乐这种形式。在这种形式中享受一种风雅。为自己多一点谈资。〃
叶桑说:〃这里面有你吗?〃
宁克笑了,说:〃当然。只不过我心里保持着一份清醒。因为我知道最糟蹋音乐的正是这些人。他们的能量能使糟粕成为精华。而让精华被历史的尘埃埋没。〃
叶桑冷冷一笑,说:〃还有一种人更可恶。那是一种糟蹋语言的人。他们不能说正常的人话。老是挂着一嘴的文化给人看。〃
宁克笑道:〃你骂人倒来得快。只不过你要我说正常的人话,谁知道我说了你爱不爱听呢?比方……〃。宁克顿住了。只一会儿他又说:〃我还是一嘴文化的好。叶桑,我们能不能到大自然中的花前月下散散步?免得让这里的音乐糟蹋我们?〃叶桑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