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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又那么多,这类人倒是无聊的集团里一种中坚人物,缺少了他们,是使大家更觉得生活沉闷的!就是最后这一类人,他们也仍然是不满足这个环境现象的。那个家有平台,一生气时就喊佣人作妈,最不欢喜见兵的大人,有很多地方仿佛便是这种人。我们应当回到前面一件事情了。一直到了九点,那个教授睡够了,爬起床后,娘姨便把脸盆送有床边,搁在一个小几上。其时蛇山上正有一队号兵吹奏喇叭,声音向武昌城各处散去,幽幽凉凉,很有一点塞外胡笳的意思。本地人这个月来看到不知过了多少军队,许多人家的长工同做小生意的人,皆被拉去当伙夫去了,这个喇叭正象有点得意的压着全个武昌地方的人。“汉生,这是一群强盗的奴隶,”他听到喇叭声音,非常刺耳,把这个奇怪的话加在那一队吹喇叭的军人头上去,却向榻边一个四岁不足的儿子,表明他对军人瞧不上眼的态度。这儿子不大明白爸爸的意思,却提出一个要求,要爸爸为他买一枝枪,一把刀。他告给爸爸需要这个的理由,说是“要做统领”。这做统领的志气,却是听到有喇叭声音而想起的。教授有点诧异这不稳当思想的来源了,就问儿子。“谁告给你的?”“我自己要的!”“你要那个作什么?”“我欢喜那个。”“不许说欢喜。那全是强盗要的东西!”“我还要做都督!”“革命党来杀了你!”“杀了我也要。”“嗨——”这教授吼了一声,睁目望到汉生不再说什么,母亲在窗下知道房中事情了,就在外边喊叫儿子。“汉生,你来,你来,看天上落雪了,好大的雪呀!”想做都督的儿子出去以后,教授一面抹脸一面说,“娘姨,我告你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许少爷上平台去看那些叫化子强盗,你不听我的话,我要开销你。”“老爷,没有这件事。”“怎么没有,他要做都督!不是看到那些东西,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有志气!”“什么志气,做都督,做师长,都是些混蛋……”外面太太又忙喊着“娘姨娘姨,快拿少爷的小椅子来”,这娘姨便笑笑的跑到外边去了。外面并没有落什么雪,很好的天气,挂在蓝底儿天上的日头,照到人背上古怪的温暖,主仆皆站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屋角上一群鸽子摆阵势飞。两人还在那里计算腊八豆的气候,计算腌肉用盐的分量。计算干菜落坛开坛的日子。全和老爷的事情无什么关系。一家人除了教授独当一面,其余的人是同心合意站在男主人相反一面的。这事教授似乎也很明白了,因为每到小孩同佣人挨骂时,太太总把两人叫开,省得把时间拖长,老爷生气。到后教授便在房中看报,看到一些各处打败仗的新闻,仿佛有了报仇的机会,就拿了报走到外边大院子来。“××死了一万人,张××师长也被活捉去了,这些无用处的东西!”“怎么啦?”因为娘姨听到那个师长的姓同自己儿子师长是一个字,关心到这件事了。“死一万人,省主席也被捉去吗?”教授看到娘姨那种慌张惊愕样子,很觉有趣味,便把报上没有登载的消息,也用自己意见代为证实。就说所有掳去的人马,都要用机关枪打死,一个伙夫也不留下。他还想说这些人本来皆应当用火烧死……话未说及,忽然所到门外街头有许多人呐喊声音,且听到远远的敲钟声音,城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失火了,街上乱糟糟的有许多人奔跑,虽然是大白天,还不知仅仅是失火,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发生。这一家人不到一会儿就全都跑到屋后平台上去了。只见到一股青烟在城东角上扬起,且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哮吼拉杂声音,似乎去这里并不很远。娘姨忙攀到栏干上去瞧望,问隔壁蹲在屋上瞧看的人,是什么地方走水,才知道离这里还有两三条街。二十分钟还走不到。这时节,在祠堂里驻扎的军队,刚下操散队不久,忽然又临时集合,长官吹着哨子,喊叫赶快站队,不久就派出了一小队人到失火那边警戒去了。教授一家人还是站在平台上望火,而看到许多闲人在下面大坪里奔窜,样子十分忙乱。又见到同街坊胆小人家,有人抬了锅罐放到坪中空处的事情。又看到人打着铜锣报告火的方向,且胡乱的嚷着另外一种话语,大约不外乎救火人每挑一担塘水所得报酬的数目那种事情。教授游目四瞩看了一会儿,觉得众生芸芸,扰攘无已,很是无聊,便说,“汉生汉生,同姆妈进去,不要站在这里吹风。”自己说着已先走下楼去了,接着不久,这一家人就团团的围在一个方桌边吃早饭了。吃过饭,娘姨把碗盏收拾到厨房去,听到后门外扰攘不止,见着两个兵士用门板抬了一个救火受伤的兵士过去,后面跟了一大群人。又见着一个兵士扶了一个救火受伤的警察过去,跟着看的又是一大群人。这娘姨,也就着忙跟到后面走去,想看看前面那个究竟死了没有。随了街上闲人挤到祠堂前面时,受伤的人已抬进祠堂去了,所有闲人皆不许通过。正在那儿担着心,忽然又看到一个兵士从祠堂里匆匆促促的奔跑出来,口中只说“找一只雄鸡”,“找一只雄鸡”,她在人丛中伸手一把就拉着了那个兵士,红着脸急促的说,“副爷,你跟我来,我有一只鸡,我有一只鸡……”她把留养在主人家里一只公鸡,交给了那个不相识的兵士后,又跟到兵士跑回来,站到祠堂外边,听候里面的消息。站了老半天,才回家去。可是把饭吃完的教授,不到半点钟,就从从容容坐在大学校教员休息室火炉边大沙发上了。一室里五六个先生们,都用东城失火的事作为题材,谈到一切关于失火的故事。其中一个最善于逢迎凑趣的同事,谈到某时在某地方看到一个妇人从睡梦里被火惊起的情形,因慌乱了一点,如何忘记了自己是女人,他把这个莫须有的故事,用了许多很雅致的名词描画着。大家皆用着温和微笑的脸儿,细心领会到这故事的变化,末了多人皆仿佛若有所得,便互相交换烟卷,互相很矜持的笑着,表明这笑话虽有趣味,却并不能把大家的身分失去,不如另外一时另外一个人笑话来得更好,因为这个故事是这个无耻的人说出,他们是明白这个人的品性大有问题,不是个正派人,且不是正途出身。失火的事谈过后,他们便开始谈这个冬天来各人自己家中的事情,从厨子谈起,一直谈下去,直到山上的大钟催促上堂时才停止。因为学校里有这种规矩,所以到第二天学校中,便知道×教授家中有个愚蠢娘姨,把自己积钱养大的一只雄鸡送人的故事了。一九三一年四月廿七日完成 独家推出
躁
住在中央旅馆一等房间的男子懋力,拿了新从附近一个古玩铺买来的一些小瓷瓶,小泥人,漆盘子,在甬道上一面走回自己那个房间,一面看几个由各处寄来的信件封套。忽然间这个人,手微微打抖了,那时候茶役正把房门打开,他就很凶猛的推开了那个人,走进了自己的房中生气似的大声说。“你出去,你出去,什么都不要。”茶役因为听到那种北方口音,觉得很有趣,笑着把门带上走去了。他望到那个门,似乎恐怕外面还有什么人向房中窥探窃听,就走到门边去,站了一会儿,把门骤拉一下,门开时,恰恰有一个中年妇女过身,望到他行为稍稍吃惊。但看看人并不是疯子,口中叽叽咕咕,也就走过去了。于是这男子,野蛮的笑着,把门重新关好,把弹簧锁一扭,颓然躺到床上了。信一共有六封。两封是他的从前住处转来的,从笔迹上看,就明知道里面是几个无关重要不值得回忆女人寄来的信,另一封是一个朋友的结婚请柬,另一封是一个朋友告他关于教会方面事情,另一封是一个学生的,另一封是……这些信他从那些封套上就似乎完全明白了内容的一切。但有一个信使他有点吓怕了。他这次来到这陌生地方就为的是这个人。来了三天,就只等候这一个信。他来此一切的命运,就在这一个信上。他这时为了镇定自己起见,把那个信安置到远远的一处,从容的来裁另外几个信。到后把那个重要的信拈到手上,心中十分生气,很用力的撕去了一角,抽出那张信笺,信笺上只是那么几句话:懋力先生:你的信我接到了。说是特意来看我,坐了三十点钟的火车,想来你就来吧。他重新用力的咬着那“你就来吧”四个字,心里涌起一阵奇特的情绪,他似乎十分快乐,但又似乎十分愤怒。他想:我为什么那样傻,走了那么远,来看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人家那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