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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儿?”大夫问。
“有个小印第安人带着个娃娃。他说孩子给蝎子螫了。”
大夫先轻轻地放下杯子,然后才让怒火上升。
“难道我没有别的事儿可做,只好给‘小印第安人’治治虫伤吗?我是个大夫,不是兽医啊!”
“是,老爷,”仆人说。
“他有钱吗?”大夫追问。“没有,他们从来没有钱的。我,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好象应当白干活——我可腻味透了。看看他有钱没有!”
在大门口,那仆人把门开了一条缝,朝外面看了看在等候的人们。而这一回他用本族的语言说话了。
“你有钱付治疗费吗?”
于是奇诺把手伸进毯子里一个秘密的地方。他掏出一张折叠了多少层的纸。他一层又一层地把它打开,直到最后才露出八颗畸形的小珍珠,象小烂疮似的,又丑又灰黯,压得扁扁的,几乎一文不值。仆人接过纸去,又关上大门,不过这一趟他去的时间不长。他把大门开了一条缝,刚够把那张纸递回来。
“大夫出去了,”他说。“人家请了他去看一个害重病的人。”随后,因为感到羞耻,便急忙关上了大门。
于是一阵羞耻的感觉传遍了整个行列。他们都散开去了。乞丐们回到教堂的台阶上去,游荡的人们走开,邻居们也离开了,免得继续看着奇诺当众受辱。
奇诺在大门前面站了好久,胡安娜呆在他旁边。慢吞吞地,他把他那求情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冷不防地,他用拳头狠狠地捶了大门一拳。他惊讶地低下头去,看到他的裂开的指关节和从手指缝里往下流着的鲜血。
二
这座城在一个宽阔的港湾上,它那古老的刷着黄色灰泥的房屋紧贴沙滩。沙滩上①排列着那些来自那亚里特的白蓝二色的小船,渔民用秘方做成一种坚硬的、贝壳似的,防水的胶泥,这种胶泥把小船保存了好几代,这是些高高的、优美的小船,有弯曲的船头和船尾,船腰还有一个装着帆桁的部分,在那里可以竖起一根桅杆,挂上一张小三角帆。
海滩上铺满了黄沙,但水边上却乱糟糟的,堆着贝壳和海藻。招潮蟹在沙中的洞穴里冒泡吐沫,浅滩上的小龙虾在乱堆和沙子中间它们的小窝里钻进钻出。海底布满爬行的、游泳的、生长着的东西。褐色的海藻在缓慢的水流中漂动,绿色的鳗草在摇摆,小海马紧紧地攀着它的梗子。有斑点的波鲐特——一种有毒的鱼——躺在海底的鳗草床里,色彩鲜艳的游泳蟹就在它们身上跑来跑去。
在沙滩上,城里的饿狗和饿猪无休止地寻觅着可能在涨潮时漂上来的死鱼或者死海马。
虽然天色还早,迷蒙的海市蜃楼已经升起了。那种把某些东西放大、又把另一些东西掩蔽起来的变幻无常的空气,笼罩着整个海湾,以致所有的景象都是不真实的,视觉也是不可靠的;海上和陆上,有的景象轮廓分明,有的又象梦一般的模糊。或许正因为如此,海湾的居民信赖精神上的东西和想象中的东西,而不信赖自己的眼睛所告诉他们的距离或者清晰的轮廓,或者任何光学上的精确性。从这小城遥望港湾的对面,一部分红树象用望远镜看到的那样轮廓分明,而另一丛红树却是一个朦胧的暗绿斑点。一部分远处的海岸在那看上去象水波似的微光中消失了。视觉不一定可靠,没法证明你看到的东西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于是海湾的居民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他们也并不觉得奇怪。一片黄铜色的雾霭笼罩在水上,炎热的朝阳射在上面,使水波荡漾得刺眼。
渔民的茅屋在小城右手边的沙滩后面,那些小船就排列在这个区域的前面。
奇诺和胡安娜慢慢地走下海滩,来到奇诺的小船旁边,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贵重的东西。船旧极了。奇诺的祖父把它从那亚里特带来,又把它传给奇诺的父亲,同样地它又传到奇诺的手里。它既是财产又是饭碗,因为有一条船的男人能够保证他的女人有饭吃。它是防御饥饿的堡垒。奇诺年年都用那坚硬的、贝壳似的胶泥重新修整他的小船,他所用的秘密方法也是他父亲传授给他的。现在他走到小船旁边,象往常那样温柔地摸摸船头。他把他的潜水石、他的篮子和两根绳子都放在小船旁边的沙上。他又把毯子叠好,放在船头。
①墨西哥西部的一州。
胡安娜把小狗子放在毯子上,又把她的披巾盖在他身上,让炎热的太阳晒不着他。他现在安静了,可是他肩上的红肿已经蔓延到脖子上和耳朵后面了,他的面孔也肿胀着,在发烧。胡安娜走到水边,蹚进浅水。她拣起一些褐色的海草,做成一块扁平的、湿润的糊药,把它敷在孩子红肿的肩膀上,这个疗法未必不如别的疗法,而且也许比那位大夫的手术还会高明些。不过这疗法却没有他的那种权威,因为它既简单又不花钱。小狗子没有发生腹部痉挛。或许胡安娜已经及时把毒液嘬出来了,可是她并没有嘬出她为她头生的孩子感到的忧虑。她没有直接为孩子的复元祈祷——她祈祷让他们采到一颗珍珠来请大夫给孩子医治,因为人们的脑子象海湾里的海市蜃楼一样的虚幻。
现在奇诺和胡安娜把小船从沙滩上推下水去,等船头一漂起来,胡安娜就爬了进去,同时奇诺把船尾推下水,在旁边蹚着,直到船尾也轻轻地漂了起来,在细小的碎浪上摇荡着。然后奇诺和胡安娜一齐用他们的双叶桨在海里划起来,于是小船搅皱了海水,嘶嘶响着,迅速地前进。其它的采珠船早就出去了。不久,奇诺就看到他们在烟雾中聚集在一起,停泊在养贝场的上面。
光线通过海水渗透到养贝场,在那里,带褶边的珠母牢牢贴在粗糙的海底,海底布满了破碎的、剖开的珠母的空壳。就是这个养贝场曾在过去的年代使西班牙国王一跃而为欧洲一霸,帮他支付了战费,并且为赎救他的灵魂修饰了教堂。有的珠母壳上长着裙裾似的褶边;有的珠母边上贴着一丝丝海草,身上有小螃蟹爬来爬去,壳上覆盖着蛤蜊皮。这些珠母会碰到一点意外,一粒沙子会陷在肌肉的皱褶里,刺激肌肉,直到肌肉出于自卫用一层光滑的珍珠质把沙粒裹住。这情况一旦开始,肌肉就继续包裹那外来物,直到它在浪潮的冲击中掉出来,或者直到那珠母被毁灭。多少世纪以来,人们潜入水底,把珠母从养贝场采走,剖开,寻找那些被包裹起来的砂粒。许多鱼群呆在养贝场附近,为了可以靠近被采珠人扔回来的珠母,靠它过活,并且可以啮咬那些发亮的内壳。但珍珠却是偶然找到的东西,找到一颗珍珠是运气,是上帝或天神或二者一起在你背上宠爱的一拍。
奇诺有两根绳子,一根拴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根拴在篮子上。他脱下衬衣和裤子,又把帽子放在船底。水象油一样地光滑。他一手拿着石头,一手拿着篮子,然后脚先下水,从船边上溜了下去,石头便把他坠到海底。气泡在他后面冒着,直到水又澄清、他能看见东西的时候才罢。上边,水面是一面起伏不定的、亮晶晶的镜子,他可以看到小船的底穿透水面。
奇诺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免得水让泥沙搅混。他一只脚勾住石头上的环子,手迅速地动着,把珠母一只只、一球球地揪下来。他把它们搁在篮子里。有些地方,珠母彼此粘在一起,因此就被成堆地揪下来。
奇诺的民族歌唱过一切发生或存在的事物。他们给鱼作过歌,给愤怒的海和平静的海作过歌,给光明和黑暗、太阳和月亮作过歌,而这些歌都在奇诺的心里,也在全体人民的心里——每一支歌曲,甚至那些已被遗忘的歌曲。当他渐渐装满篮子的时候,奇诺的心里就有了歌,这支歌的拍子,就是他的心脏从他憋住的那口气里吸收着氧气时怦怦的跳动,这支歌的旋律就是那灰绿的海水,那来去如飞的小动物,和那些一闪即逝的鱼群。可是这支歌里还有一支内心的隐秘的小歌,几乎觉察不出,但总在那儿,甜蜜、隐秘而又执著,几乎隐藏在那对位旋律里面。这就是那“可能有的珍珠之歌”,因为每一个扔在篮子里的珠母都可能含有一颗珍珠。机会很渺茫,但是运气和天神也许会成全他的。奇诺知道,在他头顶上面的小船里,胡安娜正在施展祷告的魔术,她绷紧了脸,绷硬了肌肉,来夺取运气,从天神的手里把运气夺来,因为她需要运气来医治小狗子的红肿的肩膀。又因为这种需要很迫切,愿望也很迫切,那隐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