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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有人冲上来,便拔刀向一个黑影刺过去,又觉着他的刀刺中了,接着他猛不防地被人摔得跪了下来,接着又被摔倒在地上。贪婪的手指搜检着他的衣服,狂乱的手指搜查着他,而那颗珍珠,从他的手里被打得掉了出来,在小道上一块小石头后面闪着光。它在柔和的月光中闪耀着。
胡安娜从水边的岩石上吃力地爬了起来。她的脸上隐隐发痛,她的腰也酸疼。她跪着让自己镇定了一会儿,湿裙子贴在她身上。她并不生奇诺的气。他说过:“我是个男人,”而那句话对胡安娜意味着某些东西。它意味着他是半疯狂半神圣的。它意味着奇诺会拿他的力量往山上撞,拿他的力量往海里冲。胡安娜在她女性的心灵里知道,男人撞死的时候山还是屹然不动;男人淹死的时候海还是继续汹涌。然而正是这个东西使他成为一个男人,半疯狂半神圣的男人,而胡安娜需要一个男人;她没有男人就不能生活。尽管她可能对这些男女之间的差别感到惘惑,但是她了解这种差别,接受它们,也需要它们。她当然要跟他一道走,那是不成问题的。有时女性的特质,理智啦、谨慎啦、保全生命的意识啦,可以透进奇诺的男性的特质,挽救他们大家。她痛苦地站了起来,把凹着的手掌浸在小波浪里,用刺痛的盐水洗她那受伤的脸,然后慢吞吞地走上沙滩去跟随奇诺。
一堆青鱼似的云朵从南面来到了上空。朦胧的月光在一股股的云彩中钻进钻出,因此胡安娜一会儿在黑暗中走着,一会儿在光亮中走着。她的背疼得弯了下来,她的头低着。当她穿过矮树丛的时候,月亮给云遮住了,等它从云中穿出来之后,她便在小路上那块石头后面看到大珍珠的闪光。她无力地跪下去,把它捡了起来,随即月亮又钻进云层的黑暗中去了。胡安娜跪着不动,考虑要不要回到海边去完成她的任务,而正当她考虑着的时候,月光又来了,于是她看到她前面有两个黑影躺在小路上。她纵身向前一跳,便看到一个是奇诺,另一个是个陌生人,暗黑的、发亮的液体从他的脖子里往外流着。
奇诺缓慢地移动,胳臂和腿象一只被压碎的甲虫的腿似地蠕动着,同时含糊不清的喃喃声从他嘴里传出来。现在,一眨眼的工夫,胡安娜就知道旧生活是一去不复返了。小路上的一个死人和他身旁的奇诺的刀身晦暗的刀说服了她。胡安娜以前一直在想法挽回一点旧日的安宁,找回一点没有捞到大珍珠之前的时光。而现在那种生活已经消逝,并且无法挽回了。她明白了这一点,便立刻舍弃了过去。除了挽救他们自己之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
她的疼痛现在消失了,她的迟钝也消失了。她迅速地把死人从小路上拖到矮树丛的隐蔽处。她走到奇诺面前,用她的湿裙子弄湿他的脸。他的知觉渐渐恢复,他呻吟着。
“他们把珍珠抢走。我失去了珍珠。现在完结了,”他说。
“你的珍珠在这儿哩。我在小路上捡到的。你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的珍珠在这儿哩。你明白吗?你杀死了一个人。我们一定得逃走。他们要来逮我们的,你明白吗?我们一定得在天不亮之前就走掉。”
“是人家扑上来打我的,”奇诺不安地说。“我为了救自己的命才动刀的。”
“你记得昨天的事吗?”胡安娜问。“你以为这会有什么关系吗?你记得城里的那些人吗?你以为你的解释会有用吗?”
奇诺吸了一大口气,挣扎着摆脱他的软弱。“不会的,”他说。“你说得对。”于是他的意志坚强了起来,他又是个男人了。
“到我们家去把小狗子带来,”他说。“把我们所有的玉米也带来。我去把小船拖下水,然后我们就走。”
他拿起他的刀就离开了她。他跌跌绊绊地走向沙滩,来到他的小船前面。当月亮又出来之后,他看到船底被砸了一个大洞。于是燃烧般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给了他力量。现在黑暗正在迫近他的家庭;邪恶的音乐弥漫着夜空,在红树丛上面缭绕,在波浪的节拍中尖叫。他祖父的小船,一遍又一遍地涂了胶泥的小船,却给人家砸了个破洞。这是一桩难以设想的罪恶。杀一个人也不如杀一只船来得罪过。因为一只船没有儿子,一只船也不能保护自己,一只受伤的船也不会愈合。奇诺的愤怒中带有悲伤,可是这最后一着已经使他坚强得百折不回了。他现在成了一只动物,要躲藏,要袭击,他活着只是为了保全他自己和他的家庭。他没有感到他头部的疼痛。他飞快地经过沙滩往上跑,穿过矮树丛,朝着他的茅屋跑去,他没有想到去动用一只邻居的小船。这个念头一次也没有在他脑子里出现,正如他决不可能想到破坏一只船一样。
公鸡在叫,黎明快来了。那些最先烧的火所冒出的烟从茅屋的墙缝里渗出来,最早烙的玉米饼的气味发散在空中。黎明的鸟儿已经在矮树丛中跳来跳去了。黯淡的月亮正在失去它的光亮,云在南面浓得凝结了。风强烈地吹进港湾,这是一种神经质的、不安定的风,这风带有风暴的气息,空中弥漫着变化和不安的气氛。
奇诺朝着他的屋子匆匆地走去,感到一阵涌起的兴奋。现在他不觉得惶惑了,因为只有一个办法,于是奇诺的手先去摸他衬衣里面的大珍珠,然后去摸那挂在衬衣下面的刀。
他看到他前面有一点红光,紧接着一道高高的火焰带着噼噼啪啪的响声在黑暗中跳了起来,一座高高的火焰的建筑物照亮了小路。奇诺跑了起来;那是他的茅屋,他知道。他也知道这些屋子只要一会儿工夫就可以烧光。当他跑着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朝他跑过来——是胡安娜,怀里抱着小狗子,手里抓着奇诺的肩毯。孩子吓得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胡安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充满了恐怖。奇诺看得出房子是完了,他也就不再问胡安娜。他明白,可是她说:“房子被捣毁,地也给挖了——连宝宝的箱子都翻了过来,我进去看的时候,他们在外面放起了火。”
燃烧中的房子的熊熊的火光强烈地照亮了奇诺的脸。“谁?”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黑魆魆的人影。”
邻居们现在慌慌忙忙地从他们的房子里跑出来,他们留心看着落下的火花,并把它们踏灭,来保全他们自己的房子。突然间奇诺害怕了,火光使他害怕,他想起了那个在小路旁边矮树丛中躺着的死人,于是他抓住胡安娜的胳臂,把她拉到一座背着火光的房子的阴影里,因为对他来说,亮光就是危险。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他在阴影里慢慢地移动,直到他来到他哥哥胡安.托玛斯的家,于是他拉着胡安娜悄悄地溜进门口。在外面,他可以听到孩子们的尖声叫嚷和邻居们的呼喊,因为他的朋友们以为他也许还在燃烧着的房子里面。
胡安﹒托玛斯的屋子跟奇诺的屋子几乎一模一样;差不多所有的茅屋都是一样的,都能漏进光线和空气,因此胡安娜和奇诺,在哥哥屋子的角上坐着,可以透过墙看到跳跃的火焰,他们看到火焰又高又猛烈,他们看到屋顶坍下来,望着火渐渐熄灭,熄灭得跟一个用小树枝生的火堆一样快。他们听到他们的朋友们告警的喊声,和胡安﹒托玛斯的妻子阿帕罗妮亚的尖锐的、号啕的哭声。她,因为是最近的女亲属,为家中的死者发出了正式的哀悼。
阿帕罗妮亚发觉她戴着的披巾不是最好的那条,便跑回家去取她上好的新披巾。当她在靠墙的一个箱子里乱翻的时候,奇诺的声音悄悄地说:“阿帕罗妮亚,别声张。我们没有受伤。”
“你们怎么来到这儿的?”她问。
“别问吧,”他说。“现在你到胡安﹒托玛斯那儿去,把他带到这儿来,也别跟任何人讲。这对我们很重要,阿帕罗妮亚。”
她停了一停,她的手无力地垂在面前,然后她说:“是,我的小叔。”
过了一会儿工夫,胡安﹒托玛斯便跟她一起回来了。他点着了一支蜡烛,来到在角落里蜷作一团的这两个人的面前,又说:“阿帕罗妮亚,看着门,谁也别放进来。”胡安﹒托玛斯年纪大一些,他显出很威严的样子。“说吧,弟弟,”他说。
“黑暗中有人扑上来打我,”奇诺说。“然后在搏斗中我杀死了一个人。”’
“谁?”胡安﹒托玛斯赶紧问。
“我不知道。周围黑极了,——只有黑暗和黑黑的影子。”
“是珍珠的毛病,”胡安﹒托玛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