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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在中饭以后,紧急召见高大兴(这次警卫并未阻拦),要他在下午的会上,做一个长篇重点发言,综述高兴学十年研究成就,同时暗示将提名他做理事。
高大兴受宠若惊。中午也不敢午睡,把个发言稿看了又看,让高不兴看了暗地里好笑。但他发言的内容,谁都没有兴趣。高大兴的口才又差,又不会掌握时间,结结巴巴刚念完前言,就被主持会议的执行主席葫芦瓜宣布时间已到,赶下台去。
葫芦瓜这时已经俨然成了生气学派的主帅。葫芦瓜支持研究生气,也有他的原因。开幕式上没有坐到前排,要报这一箭之仇,只是表面原因。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对自己的地位不满。本来,石敢当倒了,他的地位也升了上去,成了老三。但他经营多年,早已羽翼丰满,就不肯甘居人下,想当老大了。葫芦瓜是个有心计的人。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一直在窥测方向,以求一逞。他在高兴学学会十年,高步诚、金不换他们怎样经营,怎么运作,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心知肚明混到高步诚那个份上,也没什么太难。关键是要有一个名目和一帮人马。高步诚功成名就,高高在上,实际上已脱离群众。石敢当和皮革,也都浮在上面。只有他,葫芦瓜,才真是和广大会员群众打成一片,尤其注意笼络年轻人。毛主席早就说过,世界归根结底是年轻人的。高步诚、石敢当、皮革他们不懂这个道理,真是可笑!这些年来,葫芦瓜把自己的瓜藤悄然伸向全国,这些瓜藤上又结了许多小葫芦瓜(高不兴就是其中一个),已是三分天下有其二,只等时机一到就要发难。现在有了人大主任出的题目,又有包括高州师专那个副校长在内的一批新生力量,葫芦瓜就觉得可以出手了。
第26节:高高的树上(26)
于是就在下午的会上提出一个问题——可不可以设立一个新的分支学科,研究生气或者不高兴问题。葫芦瓜当然不会满足于搞什么分支学科。但现在批准成立一个新学会并不容易,不如先在老学会当中另立山头,合法地唱对台戏。只要有了组织,就不愁打不了天下。而且,建立了新的分支学科,就可以成立分委员会,也就可以安排高不兴他们当委员,当秘书长。有了官衔,还愁他们没有积极性?
葫芦瓜话音刚落,台下就有人起哄叫好。高步诚一听就明白了。狗屁!什么建设新学科!还不是要抢班夺权!这不是要学林彪吗?当年毛主席说什么来着?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葫芦瓜就是高兴学学会里的林彪呀!把高兴学改成生气学,这就是搞修正主义。另起炉灶,另立山头,就是搞分裂。突然袭击,借机发难,就是搞阴谋诡计。有这三条,还不是林彪吗?可林彪是当了法定接班人以后,才抢班夺权的。葫芦瓜才当了个第三副会长就蠢蠢欲动,简直比林彪还坏还可恨。看来,学术界也不干净、纯粹。本来,十年大庆,不想惹是生非的。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狼子野心大暴露,你想不斗争都不行。只是有点气自己,当时怎么就看走了眼,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又想毛主席不也错看了林彪吗?这样一想,就不生自己的气了。又想到毛主席对付林彪,是何等的举重若轻?一个南巡讲话,他们就乱了阵脚,可见邪不压正嘛!于是就有底气有信心,就处变不惊,庄敬自强了。就说,好啊老葫,分支学科越多,咱们就越兴旺、越发达嘛!只是,你们看,这个分支学科叫什么好呢?是叫不高兴学,还是叫生气学?
下面立马就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叫生气学。因为生气和高兴是一对矛盾。美学界既然有了丑学,咱们这边当然应该有生气学。另一派则主张叫不高兴学。因为不高兴的涵盖面更大,不光包括生气,还包括郁闷、烦恼、别扭等。前一派就讽刺说,没听说过有这么命名一个学科的。照你这么说,岂不还要有不逻辑学、不道德学、不美学?后一派也反唇相讥,说我看干脆就叫放屁学好了!生气皆因气不顺。屁一放出来,就不生气了。
全场哄堂大笑,高步诚也在肚子里暗笑。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兄弟俩,去打雁。哥哥说,打下来红烧。弟弟说,打下来清蒸。两个人放下弓箭吵。吵完,雁也飞了。高步诚就想,葫芦瓜的雁,只怕要飞了。
不过高步诚笑着笑着就笑不起来了。因为又有人说,生气学,不高兴学,都不妥,应该叫“反高兴学”。因为生气也好,不高兴也好,都是和高兴反着的。高步诚一听差点心脏病发作(立即吃了速效救心丸)。这他妈的还得了?真是反了!幸亏又有人主张叫“后高兴学”,即“高兴学之后”。这位代表还提到宏观的高度阐释说,高兴学只是解决了从自然到人的生成问题,现在要解决从人到文化的生成。这话连高不兴他们听了都觉得是狗屁。自然向人生成,是因为有一个非人的自然先于人存在。人向文化的生成是什么话?莫非还有一个非文化的人先于人而存在?
第27节:高高的树上(27)
葫芦瓜却很满意。他并不在乎叫什么,只要能和高步诚分庭抗礼就行。而且,叫后高兴学更好。现在都时兴叫“后什么”,比如后现代。再说,反叛色彩也不那么浓,不像“反高兴学”那样剑拔弩张。不管怎么说,后高兴学也是高兴学么!这就左右逢源。搞得成气候,一个“后”字就能和高兴学划清界限。搞不成气候,还可以和高兴学学会继续发生关系,先在里面混着。
高步诚就不这么想了。他原来的想法,是想发动群众,把葫芦瓜的阴谋搅黄了。没想到群众发动起来,自己却控制不住。看来群众也是轻易发动不得的。想来想去,只有赶快转移目标,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问题上来。
十二
学会开会,也无非四件事:封官、办刊、会餐、爬山。这次年会,刊已办了,餐已会过,高州又没什么山可爬,兴奋点就只剩下一个——选举理事。
这是不少人关心的。理事虽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却又有点官的味道,可以当作官来看待。尤其是到了地方上,地方官搞不清楚学术界的名堂,总觉得理事是个官,至少也比不是理事的地位高、水平高。要不然怎么他是理事你不是?接待起来,规格就不一样了。就算没有这些实惠,有个理事头衔,印在名片上,也体面。
可惜,理事这“官”虽然近乎自封,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人人都能当,就不稀罕不值钱了。道理虽然人人都懂,但轮到自己,只要多少有点资格或资历,又没有一个认为自己不该当的。结果,谁当谁不当,就成了大家关注的事情。
果然,高步诚一说要改选,大家就都不讨论新学科了,都讨论选理事。不是理事的想当理事,已经是理事的想当常务理事,实在没希望的就跟着起哄。头天晚上没谈完,第二天上午接着谈。中午也不休息,串联。
刚开始高大兴也雄心勃勃。他很想当理事,也觉得自己有资格当,所以见大家都在串联,便也跟着串。他的办法,是把自己的著作和论文散发给各位代表。这事早就做了,现在正好借口征求意见搞串联。但串着串着,就发现事情不对。送去的材料,根本没人看(也不光是不看他的,谁的论文都没人看),也没人和他讨论学术问题。小组会、联组会酝酿理事人选,也没人提学术。高大兴就困惑了,就去问那个当理事的朋友,说地方上提干部不讲德才,难道学术界选理事也不讲学术?
朋友就开导他说,讲还是要讲的。学会嘛,不讲学术,讲什么?但也不能认死理。学术水平这东西,不好比。大家都是学者,都是教授,搞的学科又不一样,怎么比?也就只好看头衔。比如博导,就得安排安排。再一条,也不能光讲学术性,还要讲代表性。比方说,代表一个分支学科。还有,老同志、妇女界、中青年、港澳台、西部地区、少数民族,这些都要兼顾,都要平衡。另外,理事是要理事的。这就要有能力。比方说,能拉来赞助,跑来刊号,组到稿子,摆平媒体等等。这样,要安排进理事会的人就很多了,就不能保证所有学术水平高的都当理事了。当然,能当理事的,也都有一定水平。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