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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洗得像从前一样干净了,但她还能洗几年呢?洗衣婆自己也觉得手指不灵活了,干起活来慢腾腾的,过去一天能干完的活,现在要用两天了。但她却仍然喜欢吃茴香馅的饺子,只要有茴香,有醋,她就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人们常常见到她牙缝间塞满油绿的茴香坐在外面一下一下地洗衣裳,她洗洗停停,停停洗洗,每当她停下来的时候都要凄凉地想:自己还能看上几场秧歌呢?
冬天来了,雪来了,卖冰糖葫芦的人在巷子里出现了,那茶馆的生意也就冷清起来。听说今年的正月十五付子玉要回这里来过,这可忙坏了龙雪轩首饰店的那些店员。本来很亮的橱窗,非要一遍遍地擦下去,擦了之后还觉得不亮,便骂玻璃造得不好。而其他人惟一关心的则是南天阁的秧歌队,因为付子玉一回来,秧歌就会办得红火,几年未出的小梳妆也会出来了。所以才进腊月,人们就对新年的秧歌议论纷纷了。连会会也兴高采烈地对女萝说:“小梳妆要出来了,听说付子玉要回来了。”
然后会会就责备娘在讲赵天凉的时候讲了小梳妆,却没有讲付子玉。
女萝便说:“赵天凉跟小梳妆是有联系的,赵天凉跟付子玉是没联系的。你让我讲的可是赵天凉。”
会会便说:“那现在讲付子玉吧。”
“付子玉可是个活人呢!”女萝言下之意是说会会只喜欢听死人的故事。会会不高兴了,他说:“我问臭臭去。”
臭臭当然有许多关于付子玉的故事可以告诉给会会。比方说付子玉喜欢骑马,到田野里去骑,马疾跑着带出一股尘土。付子玉还喜欢吹萧,他的第二房姨太太就是被萧声吸引过来的。而付子玉和小梳妆的故事,那可是发生在许多年以前的正月十五了。那也是龙雪轩首饰店开张的日子,南天阁来了秧歌队,而秧歌队里有小梳妆。十八岁的小梳妆一亮相就令付子玉心旌摇荡,她有着倾国倾城的貌。
“你见过小梳妆吗?”会会问臭臭。
臭臭说:“我见过,可那是化了妆的。不到扭秧歌的时候,她是不出头露面的。”
“真神。”会会啧啧地惊叹着。
除夕降临了。于夜时满城都放着焰火,好像星星下凡了似的。王二刀和女萝将饺子里放上了铜钱、红枣和花生,据说谁若吃全了这些东西一年都会福星高照。像许多除夕夜一样,雪花不失时机地飘下来了。地上的爆竹碎屑被雪轻轻地覆盖住了。女萝一家人睡得很香。等到初一凌晨天色灰白的时分,女萝梦醒之后觉得身上有些凉,便一个劲地往王二刀的怀里钻,王二刀身上的热气使她暖和了许多。这时女萝听到外面有“笃笃”的敲门声,谁这么早拜年来了?女萝披衣下地,她打着寒颤,撩开棉布门帘,然后将门推开,她看见洗衣婆挽着个包袱皮站在门外。
“一个人真是过不动了。”洗衣婆垂下头说,“不装那份刚强劲了,和你们过来住了。”
“我早就说你该过来住了。”女萝笑道,“大除夕的非要一个人过,怎么请你也不来。”
“咳咳。”洗衣婆讪讪地笑着,样子显得有些难堪,她站在雪地上的形象看起来的确是老态龙钟了,她颤颤巍巍地跨过门槛的时候又说:“那个死要面子的就因为剃了一个光头便撤下我不管了,留下我一个没人做伴的。”
洗衣婆住进了朝南的一间屋子。每逢吃饭的时候她都要说:“我愧得慌哪,在这里白吃白住,我能干动的活,就派我点干干。”
于是女萝和王二刀商量之后让干娘在药房里捣草药。反正这活跟洗衣服的方式是一样的,不用学就会,而且活很轻,捣累了就可以歇着。洗衣婆干过几天之后,身上就带着一股草药味了,她再到街面上碰到熟人的时候,人家都问:“你吃着药吗?”
洗衣婆从正月初一来到女萝家的那天开始,就观察每天的天气情况。每天早晨一起来,她就跑到屋外,看看天阴不阴,有没有雪,风大不大,气温低不低,然后她推测当年的牲畜、人、庄稼的运气。按她的说法就是:一鸡、二鸭、三猫、四狗、猪五、羊六、人七、马八、九果、十菜。也就是说初一的天气的好坏代表鸡一年是否兴旺,初二的天气象征鸭子一年的吉凶……以此类推。但是有一天早晨她忘却了日子,当她看到当空一个光光亮亮的太阳、四周无风的好天气时,她就想:这要是人日子该有多好。结果回去一问女萝,哪里是初七,刚刚才到初五,那是猪的日子。而真的到了人日子这天,洗衣婆吩咐女萝擀面条给一家人拴腿的时候,猛然听见外面一阵呼啦啦的风声,风尖叫着,将院子中的杨树摇得呜呜叫。洗衣婆不由慨叹道: “人日子刮风,一年穷忙。”
女萝笑笑,家里多了一个老人,倒多了许多乐趣。
正月十五就要到了,听说付子玉的马车已经离城不远了,人们奔走相告。正月十四的时候,女萝到银口巷去买灯笼纸,见龙雪轩首饰店修饰一新,那气派,活活要把旁边的戏院的风光给一扫而空,龙雪轩首饰店跟新开张的时候一样有魅力,女萝忍不住朝里面走去,一进去她就觉得满屋子的光辉朝她袭来,晃得她睁不开眼。那锃亮锃亮的橱窗底下铺着一尘不染的猩红色金丝绒布,那金丝绒布上又摆着许多开了盖的装饰精美的盒子。盒子有长条形的,也有方形的,长条形的盒子里装着项链,有金的,有银的,有玉的,有玛瑙的,也有珍珠的。那金的比七月骄阳的光芒还要热烈,那银的又比冬日十二月大雪的光泽还要高贵,那玛瑙的有红有白有绿有蓝,那红红得透出晚霞一样的光泽,那白比豆腐还要细腻,那绿绿得发翠了,那蓝让人看了直想藏到那里面去……而方形的盒子装着的多是戒指、耳环、头饰、手镯。戒指里最引人注目的是红宝石的,女萝一眼望去觉得最想要的就是它了。女萝问过了红宝石戒指的价钱,然后她慨叹了一番。当她问价的时候,有一个老女人的背影晃动了一下,自从女萝进入龙雪轩首饰店后,她就一直背对着女萝欣赏着什么东西。女萝觉得她那耸动的背影也许是在嘲笑她买不起红宝石戒指,可看她的背影也不像是个有钱人,女萝就走出了龙雪轩首饰店。她朝家里走去,走过灯盏路,走上月芽街,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各色首饰的奇光异彩。她想难怪女人们那么喜欢它们呢,它们太诱人了,看一眼就能让人丧魂落魄,想必小梳妆的动人之处也不过如此了。女萝回到她的康复药店,对正在柜台前称药的王二刀说:“龙雪轩里面太美了,真是不想走出来了……”
正月十五来了。一大早,会会就装扮一新出门了,他说他要看看龙雪轩首饰店前停没停着付子玉的马车。等到吃早饭的时候会会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说是果然停了一辆马车,非常气派的马车。听说付子玉带回来了两个姨太太,大姨太有了病,经不起路上的折腾了,所以大姨太没有来。
王二刀和洗衣婆都表现了程度不同的兴奋。王二刀将胡子刮过,然后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头上还戴了一顶新毡帽,因为这顶毡帽,使他看上去像个老头。而洗衣婆则将疙瘩鬏挽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照了镜子后又总觉不满意,好像全城的人在那一天都会注意她的发髻似的。
夜终于降临了。城里骚动起来,人们纷纷朝银口巷和猪栏巷里涌去。龙雪轩首饰店门前更是热闹非凡。卖花生糖的、卖糖葫芦的、卖面鱼的、卖瓜子的在这一天生意格外好。那灯盏路比起两个巷子来,又显得无边的单调和寂寞了。
家里人都走了,女萝关了药店的门。她回到睡房,对着镜子中臃肿的无所事事的自己发了半晌感慨。她将糊好的灯笼挂在门前,然后就去灯盏路看灯了。女萝走上月芽街的时候,只听得一片红红火火的鞭炮声,她便明白南天阁的秧歌队已经到了那两条巷子了。从唢呐声中女萝判断出秧歌队正在打场子,她想付子玉也许正走出店门偕同两房姨太太看几十年以前的小梳妆。不过,今年的正月十五没有雪,天是晴的,月亮干干净净、鲜鲜活活地悬在空中,似乎想与地上的彩灯和焰火争一下光明。也的确如此,因为这月亮的圆满,灯盏路两侧杨树下的灯看起来黯然失色了。而且看灯的人又是那么寥寥无几,灯盏路是寂寞的,女萝的心也是寂寞的。
女萝沿着灯盏路默默地向南走,那些灯她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