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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津 作者:叶广芩-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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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舅奶奶在花花绿绿的被褥上歪着,用七舅爷的话调侃说“也是落在锦绣堆”里的。七舅爷对生活的乐观松心和七舅奶奶对穷窘日子的自然虚明,无思无虑,达到了老庄的境界,让今天的我敬佩不已,他们对生活充满感激和喜悦,充满了理解和想象,就是窗台上偶尔落下一只歇脚的马蜂,也能让两口子欣赏半天。七舅爷的幸福原则是: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这其实就是百年前老北京人憧憬的小康生活,那个时候七舅爷除了钱,其他都几乎达到小康了。遗憾的是没儿子,为这个七舅奶奶心里总是觉得歉疚,好像生不出儿子责任全在她。七舅爷说,儿子不儿子我不在乎,有儿子未必就是福,你爹妈真把你嫁个掏大粪的,你即便养出七八个儿子,还不得见天屎壳螂滚屎蛋一样拖着一帮儿子在东直门外粪场晒粪。
  七舅奶奶说,我阿玛也是东陵的礼备护从,我们也是有根基的人家儿,能嫁给掏粪的?
  七舅爷说,给死皇上站岗的,跟冥衣铺扎的烧活差不多,还不如掏粪的呢。
  调侃中,两口子都说对儿子不在乎,可心里都盼着有儿子,要不七舅奶奶不会到了四十三还要生养,身体到了这般模样还要挣扎着孕育下一代。在那个巨大得快要涨破的肚皮里,用七舅爷的话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儿子!
  “大儿子”来之不易,是西山门头沟延生观兀老道的丹药幻化而成,这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事实,之所以把七舅奶奶折腾成这样,是儿子来自仙家,从胎里就与众不同。
  兀老道原是白云观的火工道人,不知犯了什么错儿被贬到西山延生观,没人管束就成了精,弄出了延子丹,说是只要吃了延生观的丹药,没有孩子的有孩子,想生男孩的百分之百生男孩。惹得一帮一帮善男信女成群结队往荒山里跑,有的为求子,有的为见识仙丹,兀老道因祸得福,赚了不少钱。
  七舅爷对左道旁门向来是深信不疑,这也与他大孩子般的好奇性情有关,大秀说过,北京有什么新鲜事儿都不敢让她爸爸知道,她爸爸跑得比巡警都快。前门电车出轨了,工人还没到,她爸爸先到了,上上下下地瞧,人家还以为他是电车公司的;传闻北新桥发现了海眼,井底铁链子下头拴了头猪,她爸爸奔了去,千方百计要证实那井口和铁链,两手拽不到那铁链子不算完;说是海淀水泡子里冬天长出了粉荷花,看稀罕的人群里自然少不了她爸爸,别人看看就罢了,她爸爸得就近赏玩,弄得浑身精湿,搞清楚了,是小孩点的荷花灯,被风刮水里冻上了;有一回听说草场三号一个小媳妇生了个孩子,肚脐跟是嘴,还会叫妈,她爸爸到草场三号去打听,让人家爷们给轰了出来,差点儿挨了顿揍。延子丹这样的事自然少不了她爸爸……
  民国十年冬天,也就是1921年快过年的时候,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所谓腊七腊八,冻死寒鸦,就是指的这段时节。这个年份之所以记得清楚,是那一年北京冷得出奇。母亲说那年冷得邪乎,地冻得梆梆的,踩上去带回音儿。这样寒冷的北京,大概经历过的人已经不多,现在全球气候变暖,人们已体会不到那彻入骨髓的冷。我母亲说,那天,大秀穿着小棉袄跑我们家来,冻得说不出话,围着炉子烤了半天,喝了一碗热茶,才哭出来,说她爸爸走了半个多月了,没有音信,八成是遇到了不测,她妈急得不吃不喝,在炕上躺了两天了。父亲问她爸爸上哪儿了,说是上了西山延生观,找兀老道修道炼丹去了。
  父亲二话没说,就带上我大哥去了西山。他们在阜成门外驴窝子雇了三头壮驴,大哥问父亲为什么雇仨驴,父亲说另一头是给七舅爷备的。爷俩没走出多远就下了雪,崎岖的山道上空无一人,天快黑了,才到了延生观门口。大哥眼睛尖,远远看见雪地里,七舅爷衣衫单薄,光着脚抖抖索索在搂柴火。父亲冲着人影说,是牧斋吗?
  七舅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待看出是父亲,喊叫着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抓住再不撒手。父亲问七舅爷怎么成了这样,七舅爷说,一言难尽哪,我做梦都想有个儿子……我让那个兀老道欺负惨了……他不让我回去,让我见天儿给他干杂活,您瞅瞅,我还有个人样儿吗?
  父亲问七舅爷是继续修道还是跟他回家,七舅爷说当然回家,金窝银窝不如草窝,现在他一想起家里那冒着红火苗的花盆炉子,就觉着亲。
  父亲跟着七舅爷来到配殿,掀开棉门帘,里面兀老道正在围着火吃涮锅子。老道见了我父亲慌忙站起来,父亲和兀老道论理,兀老道说钮七爷到延生观来练功,是自愿的,谁也没强迫他。父亲让兀老道把舅爷的衣裳还他,他要带着七舅爷下山,兀老道不让走,说七舅爷还欠他两丸延子丹的钱。父亲不给,说七舅爷在延生观干了半个月的力气活,足抵得上十丸延子丹。老道不服气,平日霸横惯了,拉开架式就准备打。
  老道小瞧了我的父亲,我父亲是会武功的,我的祖父是镇国公,世袭罔替,代降一等,到了我父亲这儿,还袭有镇国将军的封号,尽管他老人家一天也没镇过国。今天我们家中还存有父亲当年练功的刀剑,出于好奇,我将父亲使用过的鱼皮套宝剑掂在手里,竟是沉得厉害,跟我平日在公园耍的剑有着天壤之别。由此看来,父亲的功夫应该是真功夫,不是一般的花拳秀腿,否则他老人家不敢单独带着儿子进山找人。
  七舅爷劝老道别动手,话未说完,兀老道已点着禹步扑了上来,用大哥的话说是,被阿玛朝下巴一兜拳,倒退几步,后脑勺撞在墙上,半天站不起来。
  父亲让老道把舅爷的东西还了,老道拿来七舅爷的棉袍皮帽子,又拿来小包袱。父亲让七舅爷点点,看少了什么,七舅爷翻腾了一遍说,还少个安妮侯爵夫人肖像鼻烟壶。
  父亲跟兀老道要鼻烟壶,老道不给说,说好了,是送我的……
  七舅爷说,以前送,现在我不送了,我要往回要,鼻烟壶是俄国送给朝廷的,我阿玛得的皇上的赏……
  天亮了,父亲才将七舅爷送到家,舅爷一看见舅奶奶,就哭了说,秀她妈,我可受了大罪啦……哭着哭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药丸来,对舅奶奶说,我多了个心眼,留了一个没吃。七舅奶奶问是什么,七舅爷说是延子丹。七舅奶奶掰开,闻了闻说一股鸡屎味儿。
  只这一闻还就怀上了,据说还是太上老君座前的童儿转世投胎。 
转年就要生产。
  从大秀对她母亲情况的叙述,我足以推测出七舅奶奶的危像,浮肿的下肢,困难的呼吸,苍白的面容,说明了这位高龄产妇具备了先兆紫痫的基本症状,放在今天,引产也罢,剖腹也罢,保住性命不成问题,但是在八十年前的中国,那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以前北京妇女生孩子多在家里,卧室即是产房,操接生职业的叫“收生姥姥”,姥姥们多是手脚麻利,精明干练的中老年妇女。北京的收生姥姥遍布街巷,几乎与所住范围内的大部分女眷都熟悉,都有来往。姥姥们也做广告,广告有一定规制,门口挂块木牌,内容含蓄而准确,“快马轻车,×氏收洗”,“快马轻车”即说是姥姥出诊的速度快,也暗含了婴儿生得顺畅迅速,不似今日电线杆上的“无痛分娩”、“快速流产”那般直接,那般热血横流。从知识水平看,电线杆上的姥姥跟“快马轻车”的姥姥或许是半斤八两,旧时的姥姥百分之九十九是文盲,凭借的多是经验和老妈妈论儿,经验之外真遇上个前置胎盘,脐带绕颈什么的,在她手里,孩子大人必死无疑……旧社会妇婴的死亡率高,其实大部分责任是在于收生姥姥,没人追究罢了。
  给七舅奶奶接生的姥姥姓庞,原本是衙门里的稳婆,稳婆是专验女尸,检点女犯身体的婆子,民国兴起,有了专门验尸官和女警察,稳婆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而壮大了姥姥队伍。庞姥姥在东四一带是很有影响的姥姥,那时老北京东贵西富,北穷南杂,东城尤其是东四一带所居多是达官显贵,给显贵们的内眷接生,庞姥姥当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所以别看庞姥姥人长得瘦小枯干,极不起眼,却是出入豪门王府的重要人物。
  七舅奶奶要生了,在里屋隔着门帘叫唤,声音甚不好听。舅老爷和两个秀在外屋焦急地等待。里面突然没有了声息,七舅爷不安地问,姥姥,出来了没有?
  庞姥姥说,姥姥我早出来了,你没出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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