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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瘦得像饼干一样的女孩。脸尖峭而小,眼睛大得几乎要掉出脸外。她一眼瞅见自己辛勤劳作的结果是把两位空军丘八的官服印得一塌糊涂,吓傻了,鸡毛掸子也摔在了地上。
江唯远一阵气恼。天之骄子的空军身份,使他自视甚高。相貌先天不足,便极注意仪表,仿照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一样。现在可好,所有风采,都被小叫化歼灭殆尽。看这孩子可怜,他尽量隐忍喝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毛巾大王的儿子关切地俯下身:“小妹妹,你家里人呢?”
“妈妈饿死了……爸爸打仗死了……”小姑娘颤颤抖抖地说。
原来是抗日遗孤!江唯远安慰女孩:“你爸爸为国而死,大家是不会忘记他的。”
“不是早就死的。是刚死……”小女孩哽咽。
内战!
林白驹把衣袋内所有的零钱掏给女孩。江唯远买完原子笔后囊中已无零钱,便解嘲地说:“我比不了你——毛巾大王的儿子。”
林白驹正色道:“我已经不是毛巾大王的儿子了。我父亲在敌后做了汉奸,这我都无怨无悔,他走他的,我干我的。没想到抗战胜利了,他用10万法市化险为夷,又用10万法币买了个党国的官儿当上了。老百姓讲‘无法无天’有了法(市)就有了天。我不当这个有法有天的儿子了。”
林白驹那双像深思熟虑的猎豹一样的眼睛,贮满愤怒和痛苦。
“我们到这家小酒馆里聊吧。”江唯远提议。钱夹里还有一张大票。为寄钱赡养母亲,他平日极俭省。多少年来,只要是与林白驹同行,他从不掏自己腰包,并不是因为小气。
今天,他要请林白驹。
“不。跟我走。”林白驹机警地说。
深秋的游泳池,真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无水的坡形池底,沐在秋阳中,像是一片海滩。四周的池壁毫无表情地肃立着,卫护池中心的谈话者。假若从空中俯瞰,这像古罗马废弃的竞技场,周围高耸而中心凹陷,别有一番凄凉寂寞。
他们漫步在荒芜的池底。水泥池面裂出难解难分的龟纹,不知在兆示着怎样的命运。随着内战不断深入,国民党在各战场开始节节败退。如果说步兵对于战争的胜负,要在自己的阵地前展开肉搏的时候才见分晓,空军则在很早的时候,就了如指掌了。他们飞遍整个中国,解放区在不断扩大,国民党军已转入守势。
但空军内部的统治,十分森严。负有特殊使命的政治细胞,嗅觉极灵,动不动就给人扣上赤化的帽子,投入监狱。江唯远自延安归来后的满腹心里话,憋得长了毛,今天才得以在秋阳下晾晒。
“告诉你,我到延安去过了!”江唯远神秘又略带炫耀地说。
“咱们到池子中央去。”林白驹拽他走。夏日人声鼎沸的游泳池,此刻朗无一人,秋风萧索,然而林白驹还是十分小心。
现在好了。几百平方米内他们形影相吊,只要池壁不是回音壁,什么耳朵也不害怕。
“那是圣地啊!”林白驹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江唯远吃了一惊。林白驹会很感兴趣,这他预料到了。但把那儿称为“圣地”,这可是信徒的语言。
江唯远一五一十地述说。他有着镜面一样优良的记忆。但他灵机一动,没有讲小白木凳子。他觉出那凳子的传奇,生怕林白驹知道了会向他要,那样他就只好给他。索性昧下不说。
“我想不到毛泽东会那样朴素清廉。我真不明白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们。”江唯远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因为他们是穷人的政党,穷人反正一无所有,把这世界砸烂了均分,共产共妻,人人一份,他们就有生路了。”
“不。共产党是一种信仰,一种科学的产物,你不该这样揣测。”林白驹正色道。
“不知从哪里能得知共产党的真赤?我对党国,也许是目睹了太多的黑暗,已毫无信心,但很难说共产党就一定好。我这个人,最怕猜谜。”
“我想,只要用心去找,就一定找得到答案。”林白驹肯定地说。
“我们一起找。找到了,互相通个信儿。”江唯远说。
“如今白色恐怖这样严重,我想真正的共产党人一定很慎重,没有十分把握,不会跟你我这种佩戴飞鹰证章的人交往,不妨先看看他们的书。”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哪里能搞到共产党的‘圣经’?”
“找吧。也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在小摊上,影影绰绰好像见过。” 林白驹很肯定地说。
“快借我看看!”
“我哪里敢买!严大队长一日三查,抽屉里除了委员长的《剿共手册》,其它的都是非法,你要千万小心!”林白驹叮嘱。
秋天的湛凉的凤,将远处的落叶,悠闲地送到他们脚下。北平深秋,天像一块无暇的水晶镶嵌在污郁的城市上空,在高远的天际,有几个移动的黑点,那是无拘无束的鹰。
“祝你早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林白驹伸出手。明日,他们又要各奔东西。
“又要去炸解放区!一想到枪口之下都是中国人,手指就哆嗦。”江唯远如愿以偿,复飞铁马,但这使他心灵更痛苦。
“那你就不要开枪开炮!”林白驹很果决地说。
“哪里瞒得过严大队长!他叫人在枪炮口都糊了纸,说是为了避免进灰尘,其实专门是检查你是否开过火。”江唯远沮丧地说。
“那就往江河里射击,炸死几条鱼。”林白驹很快想出对策。
“对!”他们相视一笑,分头走出。
江唯远在街上循环地走,不知该向哪家小贩询问自己想要的东西。事情还没开始,心就忐忑,尝到被追捕的滋味。但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您买点什么?”挖耳勺招呼他。
看来不是江唯远在选择摊贩,而是摊贩在选择他了。挖耳勺不是说过他什么都有吗?就这个摊吧!
“你……这儿……”江唯远吞吞吐吐,不知这种危险的话题怎样开头。
挖耳勺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凑过来:“您是要蒙古的骆驼,还是云南的老虎,我都淘换得到……您放心,我是认钱不认人,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款两讫,我就是被抓到宪兵队压杠子,灌辣椒水,也绝不会咬出您……”
天色暗了。路灯亮了。黑暗给了人以勇气。
“先生可是要白的。”
江唯远知道这是指毒品,连连摇头。
“那一定是黄的了?”小贩一脸猥琐的笑容。
“不不!”江唯远急得用手去推。“我只想找几本别处没有的书……”
“那就是红的了?”小贩的脸像假面一样僵滞不动,“红”字根本没有出声。只做了一个口形。
“对。”江唯远决心挺而走险。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可不是件简单的活。”耳勺眼眨巴得飞快,“提着脑袋的事,我可要大价钱。”
江唯远此刻只想早日取到真经,咬咬牙说:“你只需尽快将书找来。”
第二天,第三天傍晚,江唯远装作漫步,从小贩摊前走过,小贩只顾招徕顾客,对他毫无例外,果然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江唯远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小贩若布下圈套,他就说自己并未有一字提到赤化读物,不过是想找点刺激大的闲书,纵是有伤风化,也无大罪。
第四天夜里,阴风惨淡,随时都要筛下雨加雪。江唯远觉得这气氛极相宜,急匆勿赶了去,小贩正欲收摊。
“请问,有了吗?”江唯远把玩一件做成威士忌酒瓶式样的钥匙坠,仿佛在问它的价钱。
耳勺眼一觑四周无人,倏地收起生意人的和气嘴脸:“我说您是不是布下陷阱,想叫我脑袋搬家哇!我天天掖带禁书,大街面上,不定什么时候过来个警官要搜搜身解个闷,我可就王八做月子——完了蛋啦!”
脸上潮湿,江唯远以为下了雨,原来是耳勺眼的唾沫星子。江唯远非但不生气,倒安了心。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小贩此刻担的风险,比自己还大。书在他身上吗!
“真对不起,我这几天很忙。”江唯远连连道歉。
“哼!你连着两天从我摊前过,以为我没长眼?你信不过我,我还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