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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几。有些人是来睡觉的,有些人是为了伺机把手放在女伴的大腿上,还有些人纯
粹是来寻找第二天的话题才到此一游式地附庸风雅一把。我看电影从来不吃爆米花
不喝汽水不上厕所,只剩下黑暗中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都不眨。我的女朋
友们痛恨和我看电影,因为我不准她们吃东西,自己更会不时随情节爆发出种种类
似尖叫、狂笑、捶胸顿足的声音,比恐怖电影还吓人。我的男朋友们酷爱和我看电
影,因为除了可以看上面的戏,还可以看下面沈安琪的好戏,绝对值回票价。象我
这样死心踏地死缠烂打心无旁鹜心有灵犀的受众,自高山流水的钟子期以来恐怕没
有几人吧。
准确地来说我不是看电影,我是整个人进去了,象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爱丽
丝漫游奇境、唐老鸭漫游数学世界一样。歌德说:“读一本好书就象和一个高尚的
人谈话。”那么看一部电影就象经历了另外一种人生。为了不继续过看了开头知道
结尾的千篇一律人生,我尽量避免看国产片。
对于硬性摊派给我的这一个真实人生,我基本上不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我
随时愿意拿出来和《宝贝小猪唛》或《夺宝奇兵》对换。出于一种目前尚不能被科
学解释的原因,我经常把属于自己的人生当成一部三流电影来闲闲地看,又会把假
的电影当作自己的生活来真情投入。唯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随时出入于现实与
虚构胜似闲庭信步,眼下这个以我为主角的蹩脚电影才不那么让人心烦。
你以为你看见沈安琪闲闲地托着下巴坐在一棵塑料椰子树旁边,守着枯萎的电
话,表情象一封未开启的信。实际上我不在。我此刻可能在撒哈拉沙漠,和阿拉伯
的劳伦斯同骑一匹骆驼朝着落日狂奔。 这就是我派生出来的特异功能…每当厌倦
的时候,就灵魂出窍。〈沈安琪语录〉工作篇第一百八十条:“金钱只能买到我们
的肉体,灵魂照样在自由飞翔。”有时候我也挺可怜我老板的,他请了一个神经兮
兮的空壳秘书。
到现在为止我已杀人无数、被杀无数、艳遇无数、见鬼无数、打官司无数、永
失我爱无数、结婚并离婚无数、生孩子无数……当然都是在银幕世界。因此在现实
中很少有什么能让我吃惊的东西。泰山崩于前,我也能象一只千年老妖一样不动声
色,躲在一边没事儿偷着乐:“嘻,就跟谁没见过似的!”
这句话又有典故。话说我的女同事二毛一日电梯内偶遇男露体狂。那人雄性毕
露,耀武扬威。二毛斜斜地瞟了一眼那物事,面不改色心不跳,撇撇嘴说:“收起
来,收起来,就跟谁没见过似的!”那厮提裤鼠窜。还有一个版本是说二毛极力挖
苦了一下那人的尺寸,说什么“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云云,害得那可怜人不举了三
个月,从此改过自新,重新作人。不过二毛本人指天发毒誓说第二个版本纯属造谣。
我的父亲母亲家里除了盗版影碟之外,还有无数百无一用的书籍,我因此就腆
着脸号称出身书香门第了。我家世基本清白,祖上无人为官,仅有一名命犯亲属。
他是我奶奶的弟弟,我叫做小舅公的。他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位正牌绅士。
小舅公毕业于英国皇家海军学校,上个世纪风起云涌的四十年代,他是远洋轮
船上一名英姿飒爽的大副。国民党反动派逃往台岛之际来拉拢人才,许以重金高爵。
小舅公一眼看穿他们的反动本质,坚辞不去。反动派哪肯善罢干休,径来船上抓人。
小舅公不仅机智地躲过此劫,还率领全体船员起义,一船乘风破浪顺利投奔光明,
为新中国立了一功。
不过,他的愿望是做一个平头老百姓。所以他没有居功自傲,而是对想要发展
他入党的同志坦言:“我只想驾船出海,别的都不要。”书记也就放下了,没有勉
强。革命靠自觉嘛。
一次船靠青岛海港,小舅公应邀帮同事拍照留念,不知怎么回事那张照片就到
了安全部门的手中,不知怎么回事那张照片就有了问题背景中隐约摄取了军事
设施,不知怎么回事小舅公就成了国民党间谍和反革命而啷铛入狱。
我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刚比饭桌高一点。他刚刚刑满释放,头发花白,但仍不
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老头。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象电影上的国民党特务那样面目狰
狞。你要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做恶梦不梦见大灰狼,而是梦见〈黑三角〉里面那个卖
冰棍的特务老太太。当时我还不大识字,因此没有读到过“阶级敌人是善于伪装自
己的” 著名论断, 所以我的幼小心灵很快就从电影〈羊城暗哨〉、〈黑三角〉、
〈国庆十点钟〉留下的恐惧阴影里面跳出来了,从此对好人和坏人的界线就搞不清
楚了。
我不记得小舅公说过些什么了,我只记得他神态平静,言语温和,目光慈爱。
他热爱大海和音乐,来访时携带着跟随了他多年的口琴,经常坐在黄昏的窗下望着
远方吹奏〈大海啊故乡〉、〈军港之夜〉、〈一路平安〉等歌曲。坐了二十几年牢
的他照样脊背笔挺,健步如飞,皮鞋锃亮,气度不凡,他的一个绝活是用刀叉吃掉
一条鱼,而鱼的骸骨依然完好无损地留在盘子里。小舅公表演肢解全鱼的时候,我
站在一旁张大嘴巴佩服得五体投地。革命群众是多么容易被欺骗啊。当时,他继董
存瑞邱少云之后成为我的最新偶像。我父亲赞叹道:“这就是英国皇家海军学校出
来的。”
小舅公临走的时候送了我一把口琴。可惜我一直未能象他那样深情地吹奏它,
就象我永远无法象他那样优雅地使用刀叉。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小舅公出来以后依然回到山东聊城监狱他那个造船工厂里去做事,那里的人都
当他是一个和气的老工程师来敬爱他。后来,厂里给他分了新房子,搬进去时石灰
还没干透,冬天房子里生了煤球炉,某种莫名其妙的化学反应在他的身体里引发了
哮喘和肺气肿,他就在那个冬天过了身。小舅公这辈子没有什么好运气。
十五年之后的夏天,我和同事们结伴去泰山,一段旅程须乘坐从河北邯郸到山
东聊城的长途汽车。近聊城时众人内急,跳下车猴急地奔赴路边茅厕。我虽然也有
需要,因为对那茅厕心存疑惧,象宁死不食周粟的首阳山老头子一样赖着不肯下去。
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个个象见了鬼似的。原来他们一进宝地就有刺鼻的气味扑面而
来,闻者象中了美军的毒气一样悲痛欲绝涕泪横流,他们就那样一面流泪一面方便。
出来以后发现毒气来自门外若干袋启封的尿素,不知道是不是现场制造的。
路上我们学会了用山东话叫: “山东聊城…”,后来一用到这句话大家就
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充斥着尿素气味的厕所,就期期艾艾地笑。
我那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热爱大海、会用刀叉剔出完整鱼骨的小舅公就死在
那个散发着尿素气味、尘土飞扬的小城里,尘归尘土归土了。他终于实现自己多年
的夙愿…象一个平头老百姓那样死掉了。
小舅公是我稀薄的历史上唯一的污点,不过我这人没什么原则,我宁愿把他当
作一个超级倒霉蛋来怀念。他的故事教育我们:一、一个人要是生错了时候,他的
生活可以象最荒诞的电影一样不可思议。二、要当一个平头老百姓是不容易的,这
需要勇气,还需要运气。很明显,我的小舅公没有什么运气可言。
第二篇 午夜牛郎
我星期一、三、五和二、四、六的晚上分别属于两个男朋友,星期天是我自己
的时间。礼拜日连上帝都要休息,更何况我。
我那两个男友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朱莉娅罗伯茨在《风月俏佳人》里躺在
大床上跟李察基尔回顾自己的罗曼史时说:“我妈妈管我叫人渣磁石。”我看我就
是个怪物磁石。一方面我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从来懒得对别人
进行道德评价。就这一点来说,我不太像正宗的中国人,怎么看怎么象个假冒伪劣
产品。我何尝不知道道貌岸然逼小出纳以死捍卫公款之类是天底下最便宜的勾当。
问题是我看了太多的电影,我拿哪时哪地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呢?是维多利亚时代英
国人的还是去年爱斯基摩人的呢?〈沈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