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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还需要他,他就要等下去,等待一种最完美的形式和内容,哪怕他最后依然是个兵,
那或许也是一种完美。
两个人在半面峦上抽完了一包烟,王北风目光落在远处,又抽出一支点上。“你是不
是也认为我傻?”石平阳问。
“是这么想过,”王北风说。“这个世界就是由傻子和聪明人这两种人构成的,缺一不
可。你有你的价值。人,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能当营长团长师长的人多如牛毛,但真
正的老兵,出色地当了十多年而且还将出色地当下去的老兵是不多的,是宝贵的……你不
会认为我是讨了便宜卖乖吧?”
“不……我没想那么多。既然是个兵,总是要往好里当吧;既然还年轻还有劲,总不
能憋着吧。别说当兵,就是给人擦皮鞋,我也肯定要往好里擦。其实……我没觉得什么。
人比人气死人。志向不同,性格不同,能力不同,机遇不同,怎么能比呢?要比就跟自己比
,跟自己比心里实在,觉得活得挺真实,挺对得住自己。李四虎老骂我是傻子,只会死干
,没个活道劲,不会拿一把,不会讲条件。我当真是不会,李四虎他自己也不会呀。连长
指导员在我面前小兄弟似的,一口一声石老兵,我怎么跟他们拿一把?从营里到师里都把我
当典型学习,我怎么去提条件?跟领导说我想当官?向领导要上学要提干?说不出口哇!要是
有这些可能,那领导早考虑了。不该你的,抢都抢不来。就算傻吧,也是没办法的事。就
这副骨头,弯不下炮手的腰,低不下老兵的头……我自信一点,也许我什么都丢了,但自
己绝对没丢!”
“石头,”王北风似乎感动了,动了真情,“我惭愧……知道吗,那年我……写了血
书,还给副连长送了一条烟,虽然不是为了挤你……可是……”
“别说了,都陈芝麻烂谷子了。况且,即使没那件事,你也是今天的你,我还是今天
的我,……这恐怕早就注定了。”
“还有,”王北风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沉吟一会儿才说:“你可能已经听说了,
我和张峨嵋准备在‘五.一’结婚……也许,这一切本来应该是你的……”
石平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王参谋你拿我开什么心,还是那句话,是我的你
拿不走,是你的我得不到!”
王北风一把抓过石平阳的手,使劲地摇了两下,拍了拍粗糙的手背,嘴唇动了动,像
有很多话含在里面。
“我还会来看你的。以后给我写信。”
“好的。”
“一定呵!”
“一定。”
王北风离开西岭的第七天,部队就开始搬家了。
庄必川从师部开完搬迁会议,没回团部,径奔七连一排。
庄必川的脸色很阴沉,挂满了零星小雨,阴沉的目光往战土们的脸上扫了一遍,然后
走进套间的小屋。那里原是老排长丘华山擅自建立的排部,当时布置得挺像个军事指挥机
关。李四虎等老班长对此深恶痛绝。但丘华山自有道理,煞有介事地发牢骚说:“日他奶
奶,也不发个床单。自己买吧,又嫌是花的,影响内务。咱只好躲进这旮旯小屋里住,免
得拖了排里的后腿。”这牢骚其实是一种炫耀。咱是干部,干部不发床单不发衬衣不发裤
衩,搞训练穿胶鞋还价拨要钱,只有干部才有资格花钱去买,这就是干部和义务兵的区别
。李四虎十分痛恨丘华山的大圆头皮鞋,那倒没花钱,是发的。丘华山不大懂炮,训练全
靠班长们撑着,自己的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那双皮鞋上,保养得极好,鞋油炮油轮换着往
上抹,还在跟上钉了几个铁掌,说是延长使用寿命。丘华山穿皮鞋在屋里走来走去,每一
声金属与水泥碰撞的音响都像刀子,极其残忍地戳在与他同年或比他早入伍的老兵们的心
上……
如今,“排部”成了小型战备仓库,再也见不到那双皮鞋了。
庄副团长在仓库里呆了很久,也巡视了很久,问:“还有丘华山的东西么?”
声音很冷。
“没有。人走家搬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石平阳觉得气氛不大对头。
“嗯。”庄副团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摸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放到手里
搓,搓碎了,烟叶末子从指缝里流出去。
“小子,死球了。”
“谁?”石平阳大吃一惊。“两个月前我还在阳泉见到他,刚提的工兵营教导员呀。”
“施工,有个哑炮。一个排长要去,他拦住了,说他当过炮兵,懂那玩艺。小子,还
算条汉子!……那颗弹丸在地下四十多年都没响,他硬是把它摆弄响了,当过炮兵管球用,
那是哑炮,它不按理来,叫它响时它不响,不叫它响的时候它偏要响。一辈子就响了那么
一次,就把丘子给我搭进去了……”庄必川抹了抹眼角。
“他现在在哪里?”
“烈士陵园。我从师部回来前去看过,李四虎也在。”
石平阳深深地垂下脑袋。他像是看见了那个人,那个经常把梳子往头上刮几下、把皮
鞋往裤脚上蹭几下的青年军官。那个让他们大伙都感到讨厌的人如今居然死了,从此再也
见不到了。而且,他是那样一种死法,光彩、悲壮,乃至神圣。严格地说,丘华山不是一
个炮兵,更不是炮手,但他是一个军人。尽管他身上有许多缺点……可是,现在看来,那
叫什么缺点呢?一件件一颗颗都像珍珠,丘华山最终以军人式的献身赋予它们以崭新的色泽
。
“李四虎这小子近两年发了,”庄副团长挥手赶了赶沉闷的空气,把话题转过去:“
那爿小店关了,办了个带锯厂,方圆几十里都找他划板子,一个月净挣千把。跟我说了,
下次打营具就找他划板子,团里的收三分之二,营里的对半,本连免费。这次他拿出一千
六,寄给丘华山家。”
“他捉弄过丘排长,心里肯定不是味儿。”
“屁,他还说风凉话,说换上他,就不会出事。这个鸡巴人,就他妈嘴臭……当然喽
,他也是真难过,我第一次看见这小子哭,哭得挺真实。”
“我想去看看他。”石平阳抬头,望着天说。
“丘子吗?早烧了,还剩个盒子。”
“我想去看看李四虎。”
“呵,行呵。他说咱们洗澡不方便,从广州买了几个淋浴器,你们连每排一个。我表
示不要。不过嘛,这鸡巴人对部队还是有感情的,他要是硬给,你们就扛回来。打个借条
,就说是借的,用完了再还他。不能让这个新生的资产阶级太得意了。”
搬家的当天,李四虎也回去了,但他没有走进营区,只是坐在山坡一块石头上,隔着
老远不动声色地往下看。营区里显得很热闹,人欢马叫。扛东西,推炮,挂车,装营具,
足足忙了一个上午。
李四虎一动不动,硬是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将近六个小时。
一切工作就绪后,石平阳匆匆地赶了过来,他早就看见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这下可好,想骂两句都没人听了。”李四虎迎头第一句就是这话。
“反正也不是太远,还可以撵到城里骂。”石平阳笑笑。
“再也不骂了,”李四虎叹了口气说,“原想家就在跟前还能守着你们,还可以听见
你们拉歌声,还能听见炮声,哪晓得连这点便宜都沾不到……”
“老李,听副团长说你现在发了,日子挺自在,你的路走得挺气派哇!”石平阳想调节
一下情绪,故意岔开话头。
“屁!”李四虎叭地一下将手中的树枝折断了。“可你知道我这心里啥滋味么?我不是
那种只图过日子的人,我还年轻,我想干点名堂事。刚脱下军装那几天,我真的很快活,
可是只快活了几天就腻了。有了房子,有了女人,也有了钱,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把自己
弄没了。干什么事都有一拳打在棉花套子上的感觉,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那滋味真不好
受哇。日他妈只要部队还要我,再回来当个志愿兵我也干,喂猪做饭种菜打扫厕所都行,
活得实在呀。这他娘的当个毯个体户,除了交党费就不知道谁是党,整个儿没组织,就像
个跑单帮的鬼,活得轻飘飘的,干什么都觉得不是正经活儿,都不对我李四虎的路数。”
石平阳苦笑了笑:“也许你我都太在乎自己了,太钻牛角尖了,都以为自己是干大事
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