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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然而,对我说来,渗入背面石墙里的铁锈,却更能让我忆念起当初读波特莱尔诗时的情景。
还留有微温吧?挨近冰冷的墓石,脚底下直打寒颤,忙踏过聚落在一起的悬铃木花,匆匆朝大马路上走去。城里正过五一劳动节。寒冷。
突然间触碰到了衣袋里的花,那是一同前往的樋口在莫泊桑墓地上拆下插进我衣袋里的。我在街角把玩这花,五一节,代替上街游行,我在街上兜售铃兰花,但愿能给众人带来好运。
五月二日
真的有点神经衰弱。不过,如尼采所言,人是因为公正才得神经衰弱的。这想法或许是对的。
有这样一种无赖,他们模仿克莱特·卡尔普的派头,在香榭丽舍大街阳台上,整日靠眺望行人的脸来打发日子,品评着哪个女人长得最出众。要是你吃不准这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的话,只消看看他身边跟着的女子,马上就会明白的。以尊重传统而自豪的男女,他们的脸和姿态总是很美的。但是,眼前的这种人,不知什么地方,看上去总让人觉得愚蠢。日本也有这种人。
五月九日
哪里都无心看上一眼,就这么离开了伦敦。十二时半。多佛尔海峡上尽是雾,这雾如同茫无涯际的雪原。喝着咖啡,飞行在太阳闪耀的蓝天和雪原之间。法国的地面呈整齐的方形群团状,英国地面则呈云形。三时,抵达巴黎。多么无忧无虑的都会呵!第一次感受到了像是回到了家一般的心情。我的伦敦之行,似乎是为了重新认识巴黎而去的。
相违一周间,七叶树花已开完了,从克兰布洛瓦尔步行至圣·马丁,再折回到香榭丽舍大街,不知餍足地四处眺望街市。打算六月份再去趟伦敦,重新认识一下英国。
五月十日
去隆尚看赛马。这里看赛马如同日本的赏花游山。赛马场上也有闲躺在绿草地上读着小说的女子。马票很便宜,五法郎起售,所以可以轻松悠闲地过上半天。归途,在香榭丽舍大街的龙潘歇息。
七叶树花穗齐整、洁白,在盛开的花束间,喷洒着水雾。从埃特瓦尔通下来的散步道,一到星期天,便成了朝下流动的一条流行春装的河流。
五月十一日
上洛萨索贝尔看马蒂斯画展,展品主要为今年的作品。马蒂斯又变了。前些日子在毕加索画展上,让我暗中感兴趣的是,马蒂斯到底怎样跟毕加索豪宕的变化相颌顽?现在不由得使我感叹,马蒂斯依然是个大天才。这两人竞争的结果,似乎使得塞尚开始下降到了第三位。和毕加索那种真正的追求相比,马蒂斯的丰富稍稍让人有旁逸偏离之感,但就美而言,马蒂斯却该是第一流的。马蒂斯今年的主色调是黑色,不知何故,看起来总觉得有一种日本女性穿的黑襟和服的华美,不过情调有所不同。
五月十二日
今天又去看马蒂斯画展,深深意识到,绘画与文学,其道为一。日本尚无真正的文学和绘画,因而在艺术趣味上,谁都面临着堕落的危险。此事我以为值得关注。艺术家若让此事乘虚而入的话便会完蛋的。不过,现在还是免谈此事为宜。
五月十三日
天罕见的晴朗。今天又来到马蒂斯画展的门前。每天都想上这条相距两里路的大街来,总有些什么道理吧。那是因为从里奥·拉·贝齐到圣诺雷,这条不足十町'注'长的大街,是巴黎传统气息散发得最为浓厚的街道。尽管街上人很少,街景之美也颇平凡并且古老,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东西,但这里的小橱窗里陈列着的物品,即便是一付手套,那也是纯粹的艺术品。这恐怕是全世界物价最昂贵的一条街了。就我而言,整个巴黎,惟有这种狭窄冷落的街道,才是巴黎最好的象征。要说东京的话,那便是从药研掘至人形町背后的胡同这块地方了。在我看来,在东京要买纯粹东京物品的话,恐伯惟有此地。像这样的地方,整个巴黎也就圣诺雷到贝齐这段不足十町长的普通街道而已。此外,则是为西方人和大众所喜爱的街道。
也有我所喜爱的街道,那便是沿卢森堡公园围墙的奥古斯托·孔多街。人们几乎都不打这儿走。可这条街的夜景,却有一种寒俭得使人精神为之一振的美妙。沿一丈来高的铁栅栏,排列着幽黑粗大的七叶树树于,苍郁的树下,默不作声走过的人影,只发出几声稀疏的跫音。古老的瓦斯灯发出幽蓝的光亮,街道一侧的建筑物,窗户都紧闭着。我默默地打这里走过,其寂寥之感,美妙得使人不由得浑身震颤。手无意间触摸到光滑的花冈岩石墙,指尖上便会有一种沾上了腐烂花瓣的酸甜气息的感觉。人临近死亡的前夕,大概即与这条街道的寂寞光景相仿吧。我每次打这儿走过,便会想到,巴黎只要有这样的地方,它便快寿终正寝了。别的街道,即使没见过,通常也能凭想象想象得出,唯有这里,简直是个末日世界,都市中的峡谷。
在我看来,巴黎最通俗、但人人看去却又觉得最高雅的地方,那便是香榭丽舍了。居于文化最高层面的东西,倘若不通俗,便无论如何也会失去其价值的。我放弃一己的偏好,尊此地为最高文化之所在。所谓偏好,归根结底即来自于持有此偏好者的人性弱点。
协和广场在我看来是个极尽人工之美的广场。在坦荡宽敞而又阳光明媚的广场上,成群雕像喷出的无数喷水,显得十分壮丽。倘若搜罗一下东亚可与之一比的地方的话,也许奉天'注'的北陵还差强人意。日本,那就是京都东本愿寺的屋脊了。行走在协和广场这一荟萃了人工美极致的所在,那种极其美妙的感觉给人带来的兴奋,要远远超过独自行走在深夜树林中的那份美感。来到这里,我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感伤。自然,总而言之不过是自然而已。
今天听说了佐分真自杀的消息。他为我写过三封介绍信,现在还有两封尚在我手中。字写得极其工整。牧野信一也在前些日子自杀了。我和他们所见的最后一次面,大致都是在我出发来欧洲前的四天里。前后差上个一两天,见面的地方都是在银座惠比寿大厦前面,都是夹在夜晚的人群中,路过时,相互间招手打个招呼而已。两人都是同样对世间绽着快活的笑脸作着相同的姿势走过去的。
每次走过奥古斯托·孔多街峡谷,我总会想起为两人的冥福祈祝一番。
五月十八日
与樋口、冈本一起去万赛讷树林。自前日起一直持续着的暑热,今天仍持续着。宽广的树林里挤满了人。想去没人的树林深处歇息,可杂树林中随处都是一对对躺着的男女。我们三人与这树林显得很不相称吧,不免作此之想。与其处处缩手缩脚的,还不如聚在一起看看树梢,可大家都沉闷着无话可说。樋口不时长吁短叹着想早点回日本,冈本闷声不响,只是一个劲地撕扯着树叶,我突然想把这树林中的情景写成一出戏的某个场面,便掏出了笔记本。早就听说过,巴黎市民的心愿,便是周日男女结对去森林。但巴黎人的苦恼却在于,对堕为野蛮人的渴望显得一筹莫展。
征服第一自然,充分开发作为第二自然的技术,将第三自然的思想压缩到穷极之境,巴黎想方设法意欲返回第一自然,给自己作着返回原始的装扮,这便是第四自然。现实主义在这里早已消失。
五月十九日
参观立体摄影。这摄影在这儿还是二三天前刚出现,日本却是一个来月前就出现了。我想,对发明国优先发明地位的宣传,一刻也不能怠慢。
法国没有醉汉。法国人持有这么一种见解,认为只有智能低下的人才会滥饮烂醉,一旦出现这种人,便会马上被从酒店里撵出去。打盹儿和醉酒,是愚蠢的证据。
到处美人云集,与触目皆是丑女,是一码事。尼禄王纵火焚烧罗马城,便是因为美人太多之故。
这个国家的汽车司机和杂役工,相貌不亚于一国总理大臣者,是大有人在。而这里的大臣有如日本杂役般一身猥琐相者,也不乏其人。似乎筋肉与精神所占的比重呈一种反比关系,这就叫做文化。
……
五月二十一日
……
在法兰西,票据不直接兑换成实物是不收受的,在当今信用之世,这种古风显得实在过于迂腐了些。但是,对于把储蓄当作终生的指望,当做唯一的幸福的人说来,一纸见不到实物的票据,总在派着什么用场。把信用托付给别人,白白抛扔着自己的生涯,这样的冒险,肯定和真实的幸福是反其道而行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