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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
那年志河弄回了粮食,他们也被喊了去,田二喜的父亲田成杰不敢相信,志
河肯把粮食分给他们这样的地主分子。那时田二喜才十三岁,胆怯地跟在父亲身
后,志河声音哑哑他说:拍你们家那一份拿去。
田成杰害怕他说:乡亲们都不敢要,我也不敢要。
志河叹道:你不要管他…,他们有原则的,你们不要学他们的样子。
田成杰声音弱弱地:我家是地主啊。
志河苦笑道,那是以俞的事了,你家现在也一样挨饿哩。娃儿还小,都是乡
亲哩。
黑黑的夜色中,田成杰就贼贼地背回了那十斤玉米。
说到这里,田二喜嘎咽了:没有那十几斤玉米,他们一家人活不到现在:而
且,他不敢相信,志河一家会活活饿死的。他说,他父亲回到家,整整哭了半夜,
对全家人说,不要忘记志河,不要忘记……
田二喜对我说:你要写写志河啊,那是二个怎样的年月啊。
我含了泪:我写我写。
1961年春天,灾荒仍旧威胁着苍山县。县委方书记万般无奈,咬咬牙,
就到燕家村找我三伯,求三伯到省军区,找当时的省军区的司令员赵勇求救。赵
勇是三伯的老战友,曾在苍山县打过游击。方书记是想动用三伯这个老关系,弄
一些粮食回来。
三怕听罢方专年的意思,就叹道:部队的日子也紧得很啊。方书记垂泪道:
我知道,我们是种粮食的,怎么好从部队的嘴里掏口粮啊。可是我真是看不下去
乡亲们……
三伯长叹一声,就随方书记去省军区。
赵勇黑瘦瘦的,显示着灾年的特征。他坐在椅子上,听着方书记讲述苍山县
的灾情。他的眉头一直紧紧锁着,一支接一支吸着特供的劣质烟,不时咳出黑黑
的痰来。当听到县里饿死了那么多人,赵勇哭了,手颤抖着,猛地把烟在手心里
捻死,唬地站起身,对方书记摆摆手:你别说了。来人。
一个警卫员走进来。
赵勇说:把军需处长给我喊来。
不一会,瘦得像豆牙菜似的军需处长进来了。越勇没说话,示意他坐下。军
需处长就坐下。
屋里很静。谁也不说话。赵勇就接着闷闷地抽烟。满屋子的烟雾,只听到赵
勇不时的猛烈咳嗽声。方书记不安地在沙发上扭动着身子,他看看三伯,只见三
伯仰靠在沙发上,已经是珠泪滚滚了。
军需处长坐不住了,问道:司令员,有事吗?
赵勇不看军需处长,眼睛闭着:我私人跟你借些粮食,你要大方一些了。
军需处长一震,看看三伯和方书记,方书记埋下头,三伯一声不吭,似乎睡
着了。
赵勇说:我请你调拨给苍山县五十万斤粮食。
军需处长身子一怔,忽地站起来,空空的目光看着赵勇,没说话。
赵勇睁开限睛,看着站得笔直的军需处长:你听到了没有?
军需处长点点头:听到了。
赵勇声音于涩他说道:那你就去办吧。
军需处长脸色就白了:司令员,这,这,军粮动不得啊。
赵勇硬硬地扔出一句:出了问题我赵某去顶雷。
军需处长还是一动不动,额上逼出许多细汗,脸更加惨白起来。
赵勇声音就有些沙哑:国法、天理、人情啊。我赵勇今天至少占了后两条了。
你应该记得,那里的老百姓当年是怎样支援革命啊。那年月为了部队,乡亲们死
了多少人啊,现在解放了……赵勇说不下去了。
军需处长身子微微颤了,向赵勇敬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脚步沉沉的。
方书记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浮肿的双腿一软,就跪在了赵勇脚下,放声
大哭起来。
赵勇腾地火了,骂道;你这是干球什么嘛?
方书记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连声喊道:谢谢了。谢谢了啊。
赵勇转过身去,眼睛盯着窗外,久久没有回头。窗外的树叶已经绿了,熬过
了一冬的生命似乎正在悄悄地复苏了。
三伯看看方书记,站起身。方书记会意,低低的声音说:赵司令,我们回去
了。
赵勇闷声对三伯道:老秦啊,回去代表问乡亲们好;把这个灾年过去,我赵
勇要到苍山县去看望乡亲们。这五十万斤粮食,实在是不多啊,可是我赵勇就只
有这一点能力了,让乡亲们咬咬牙吧。说着就转过身来,已经是满脸的泪了。
三伯凄然一笑,你已经尽力了。我听人讲,分家乡的人来求你,你一斤粮食
也没给啊。
赵勇眼睛上红,泪又落下来,长叹一声:我这个官,不是为家乡当的啊。你
们快走吧,不然我冷静下来会后悔的。
赵勇病逝于1982年,时年七十九岁。他至死也没有到苍山县来看看。
五十万斤粮食,对于几十万人口的苍山县,无异是杯水车薪。但是,它毕竟
救下了几十万人的生命。那个瘦成豆牙菜似的军需处长,同时还调拨了三十万斤
饲料。军需处长亲自押解着这批粮食,和方书记一同到苍山县。走到县里,把粮
食卸了,军需处长眼睛潮潮地说:我回去了。
方书记和三伯跟军需处长握握手,目光哀哀地着着军需处长远远地去了。
后来听说那个军需处长在“文革”中该人整死,罪名是在三年困难时期,倒
卖军用粮食和饮料。他到底也没有出这一切都是赵勇的指示。而且这批调拨粮就
没有赵勇的签字,或者那个精明的军需处长当时就想到了最后的结局,竟没有让
赵勇留下一点痕迹。
五十万斤军粮和三十万斤饲料运到了苍山县,县委星夜召开了紧急会议。大
伯和几个地委领导也被请来,大伯听了方书记的汇报,就苦笑道:粮食是你们苍
山县搞来的,可是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县挨饿啊。全局一盘棋嘛。
方书记点点头道:当然。
于是,重新划拨这五十万斤粮食和三十万斤伺料,最后分到苍山县头上,只
剩五万斤粮食和三万斤饲料。后来有人感慨他说,苍山县在那个时候献出了四十
五万斤粮食和二十六万斤饲料,近乎贡献出了几千个生命啊。这是何等的气魄啊。
这是一个处在极致,超越了界限,不近乎人情,近乎于愚蠢的故事,今天读来并
不会使人快乐,让人听后有一种难言的悲怆,让人听后会永远感到今人的低下,
我不得不在这个气壮山河的数字后边提及另一个让我气短的数字。1993年,苍山
县工农业总产值,创造了历史上的最好水平,而这一年,苍山县对希望工程的捐
款,却平均每人不到一角钱。而这一年的公款吃喝费用,却平均每人一百六十元。
我富裕了的苍山啊,远远地走出了饥饿贫困的阴影,脱去了上布的衣着,换上现
代的西装革履,却如何竟站在了一个十分弱小和蒙昧的人格水平上了。仓廪实而
知礼仪。我几次想起这个古老的历史命题,果然是这样吗?我深深地困惑了。
大伯带着那四十五万斤粮食和二十六万斤饲料走了,只剩下了苍山县委一班
人仍在连夜研究余剩的粮食和饲料如何划分。
方书记想了想说:县委县政府和各区乡的干部都划出去,一份也没有,谁有
意见,让他来找我。说罢,他那浮肿的眼睛,四下扫视着会场,扫视着那一个个
脸上全是菜色的干部们。
会场上一片寂静,只听到一片沉重的喘息声。
窗外,早春的寒风扑打着窗子,发出尖尖的啸声,揪得人心紧。
方书记艰难地笑笑:散会。
1960年至1961年,县委和各公社的干部们没有吃一点额外的粮食,是否绝对,
至今苍山县的老百姓都这么说。西山公社的党委秘书刘春华的老婆玉秀,是刘家
村的妇女队长,到公社开会时,因为惦记丈夫,就把自己早上的口粮--两个菜
饼子省下,给刘春华带来了。刘春华带咽得下去嘛。
玉秀看着丈夫,转身流着眼泪走了。刘春华的老娘和不满一岁的儿子,就是
那一年饿死的。刘春华却硬是从每月已经减到了20斤的口粮里,每月都省出几
斤,给了村里的五保户张寡妇。张寡妇由此又活到1976年。临死前,她仍喊着刘
春华的名字。是时,县办公室主任刘春华正在戴着高帽被红卫兵押着批斗呢。
1989年,任县委书记的刘春华,因为贪污公款三十八万元,被判刑二十年,
给他送过菜饼子的玉秀,在县煤建公司当副经理,也因受贿索贿被判刑七年。据
报上披露,刘春华家的一间空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