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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发亮的眼睛暗下来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同时,三妹还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处在一个被排斥的很卑微的地位。她像做了错事一样,半低着头,翻开麦苗那么宽的双眼皮看了兄弟俩一眼,就转过身,朝楼上走。
刚走两步楼梯,陶学又扔出一句话:“楼上不是卧室吗,她凭啥往我们家卧室里去?”
三妹站住了。尽管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虑之中,但这些天她再次发胖了,毛衣穿在身上,又像往常那样绷得紧紧的。她厚厚的呆滞的背影,这时看上去特别地不讨人喜欢。
陶科恼怒得眼珠都红了,但他对三妹说话是温和的,他说你去吧,没关系,你去。接着,他看着陶学,恶狠狠地训斥他:“是爸叫她上楼的,你有啥资格阻拦,啊?”陶学不解地望着哥。他自以为是那样理解哥,可现在他也糊涂了。三妹没有上楼,她转过身,朝大门外走。陶科上前将她拦住了,陶科说:“你这是何必呢……不过,你既然不愿意上楼,就在客厅里坐吧。”三妹知道,她是不能在客厅里坐的,兄弟俩回来,肯定是跟父亲有话说,而且一定是关于她的话题。陶志强也深知三妹不能坐在这里,他以前打好的那些腹稿,不能当着三妹的面讲,更何况,他对大儿子既了解,又可以说毫不了解,他拿不准大儿子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苦难把三妹变得那么敏感,就算大儿子说得再含蓄,她也能摸到话里包着的刺。
陶志强对大儿子说:“科,就让她出去散散心吧。”
陶科收回拦住她的手,三妹就出去了。陶志强心疼地看着她,因为她迈出门槛的时候,显得那样胆怯。三妹走了两步,陶志强又喊住她,说三妹,他们两兄弟难得回来,你最晚四点钟就回转啊,你得帮我做晚饭呢。他这样说,是怕三妹一去不回,是让三妹明白,这里还有事情需要她,她回来不是赖着,而是帮他陶志强的忙。三妹神经质地咧了咧嘴角,朝前走了。她没经过任何考虑,就自然而然地去了镇东,没多一会儿,就上了通往“荒地”的煤渣路。正如陶志强所说,红瓦房还在,稀薄的阳光底下,它就像红痣那样触目惊心。红瓦房的外面,蛛网似的拉着铁丝,铁丝上晾晒着民工们的衣服。工地动得很缓慢,与十多天前相比,看不出有多少变化,而至少有二三十个民工,却躲在红瓦房里无所事事地闲聊,打牌。三妹站在离红瓦房十几米远的地方,透过万国旗一样的衣服帐子,望向屋里,她仿佛看见,那个门帘还挂着(其实里屋早就没有门帘了,那面墙都打掉了,工人们都睡在地板上的通铺里),在那门帘之内,她度过了多少个屈辱的夜晚。此时此刻,那些夜晚都活过来,成青面獠牙的巨兽,撕裂着她的心胸。与此同时,她在那门帘之内,又有过多少的怀念,她搂着丈夫和儿子的魂魄,彻夜不眠……
这边陶志强的家里,父子间已经彻底闹崩了。三妹刚在视线里消失,陶科就换了副面孔。他已经无法压制心中的怒火,因此说话直截了当,他说:“爸,你是退休的人,丢再大的脸也不怕,可我们丢不起!陶家是人民教师,要是大家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爹,他哪有脸去教育学生!我好坏也是一个副经理,我在社会上要跟别人打交道,如果别人知道我爹是这个样子,首先就把我看扁了,就不再信任我了,我的那些产品,就只有锁进库房等将来卖废铁了!更不要说,你的那些孙儿孙女都那么小,现在他们还不知情,一旦明白过来,就不会认你这个爷爷了!”
这些话,刺得陶志强鲜血淋淋,他垂着头说:“我并没做丢人的事。”
“你都把一个烂女人弄到家里来了!”
“她不是烂女人。我把她叫到家里来,也不是……”
陶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就像在公司开会的时候,说到激动处,他要站起来训斥职工一样,说:“爸,你在政府机关工作了一辈子,你的是非标准都到哪里去了!”他的神情是那样鄙视,仿佛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哼哼”的声音,“一个见到男人就脱裤子的女人,还不是烂女人,亏你说得出口!”
陶志强抽搐了一下。他一直垂着头,但他分明看见了大儿子那咧着的大嘴。他真想说:“我告诉过你真相,可你还是相信那些谣传,你是在血口喷人!”可是他没有作声。
陶学摸出烟来,给大哥发了一支,然后又给父亲发了一支。陶科摁燃打火机点上烟,抽了两口,再弯下腰给父亲点。蓝色的火苗在陶志强眼前跳荡了几下,他才反应过来,撮着嘴过来吸。可是,他指间的烟不停地晃动,像不愿意让他抽似的。过了好一阵,陶科的手都被烧痛了,陶志强才把烟点燃。陶科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看到了父亲像是猛然间白去了的许多头发,心里疼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在父亲面前坐下来,轻言细语地说:“爸,你这是何苦呢,你的生活,我们都是安排好了的,你在怕什么呢?现在你身体还好,你愿意住在沙湾镇就住在沙湾镇,等将来你年岁大了,我们就把你接到县城去,我们三兄弟家,你一家住半年也好,一年也好,轮着转。这些事,我们都是想好了的。我这个当大儿子的没别的本事,但如何孝敬父母,我是知道的,我也用不着自我吹嘘,平时我是怎么做的,爸你自己心里也有个准数吧。”
这些话说得如此恳切,把陶科自己都感动了。陶志强也很感动,因为大儿子说的,一部分是已经存在的事实,那另一部分,也就是关于他未来生活的那部分,他相信大儿子绝对能够做到。如此说来,他还有啥不满足的呢?他扪心自问:我收留三妹,仅仅是为她着想吗?好像并不完全如此。他第一次去找三妹时怀着怎样的心思,就算别人不知道,可天知道地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为自己考虑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问题,还有心灵上的慰藉。但不管怎样,既然儿子不同意他为自己考虑,他却考虑了,说明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陶科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表情的变化,因此他希望把话说得更透辟,让父亲更加放心也更加彻底地断了那个念头。他慷慨地说:“爸,你要是感到寂寞,不妨养只猫养只狗,养金鱼也行,养鸟也行,随你的便。买宠物的钱,由我来付。”
陶志强没作声。他知道,不管是在大城市,还是小镇上,一些像他一样的单身老人,儿女不在身边,想找个老伴,又遇到如他一般的阻力,便养个宠物打发时光,让那些不会说话的哑巴畜生,陪着自己一天天地走进坟墓。陶志强并不是缺乏耐心,可那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使他产生了对未来的哀婉,总觉得自己一旦侍养了宠物,就自然而然地被划入孤独的垂暮者之列了。
陶科见父亲沉默,心想他究竟身体棒实,丢不下那件事,便以十分理解的腔调小声说:“至于那事么,我以前不就给你说过嘛,现在这社会,做那事也没啥了不起的。我们公司有个司机,他妈还活着呢,可每次他爸上县城来,他都送他爸去夜总会找小姐,估摸着事情办完了,再开车去把他爸接回来。现在大家都想得开,我们同样也想得开。”
这些话,狠狠地戳破了陶志强的伤疤。这块伤疤在他第一次去红瓦房的时候就形成了。刀子就是他的耻辱感。那个黄昏,他将几十年的洁身自好抛置一边了……他在努力忘掉那件事,忘掉那种耻辱感带给他的困扰,谁知大儿子又把他的伤口挑开了。
他说:“你是要让我去当畜生哪!”
这大大出乎陶科的意料。陶科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像陶志强那样闲着,他是公务在身的人,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做得很不顺,职工的福利在逐月下降,而他这个副经理,恰恰是分管销售的,他心里不能不急。上午离开公司的时候,经理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让他今天必须赶回县城。他瞪了父亲几眼,脸向着别处说:“依我看,你现在做的事,更让人耻笑。”
陶志强手里的烟又开始跳舞了,“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他吼着说,“三妹进了我的屋,我连碰也没碰过她,她睡楼上,我睡客厅,这些天来,我连楼上也没去过!再说,她来我家,也不是白吃饭,买菜的时候,她给的钱比我给的还多些!”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终于引来了街坊邻舍。其实街坊邻舍早就想来看看,特别是他们看到三妹出去之后,就对这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