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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同着牵钻鬼,两个要到学堂里去。走出门来,只见一个硬头叫化子,背上擐个长袋,手里牵只青肚皮猢狲,后头跟一只急屎狗,在门前走过。
牵钻鬼不识,问道:“你牵的是甚么东西?”叫化子答道:“这是教熟猢狲,领他出来做戏与人看的。”牵钻鬼只道是白看的,便道:“做我们看看。”
那叫化子便向长袋里拿出一个石臼来,戴在猢狲头上,敲着碌锣,那猢狲就戴了石臼撮①把戏,把平日教熟的那些当当头种树,弄卵人布袋,戴帽子跳圈许多戏法,都撮出米。形容鬼听得锣响,走出来看时,见是猢狲撮把戏,便挖几个看肚兜铜钱来舍他。那叫化子接了钱,又拿出一只金饭碗来讨饭吃。
形容鬼道:“你怎么这般无知餍足?又不曾教你在这里做,赏你几个死铜钱也够了,还要多■诅。”叫化子道:“若不是这位官官要看,我已走过多时了。怎说不曾教我做?”牵钻鬼诚恐老子要怪他,便把那叫化子夹背一记,骂道:“你这叫化料语言不一,怎么是我教你做的?”
谁知把那叫化子身边冷饭团都打出来,滚在地下,被急屎狗一口吃去了。
那叫化子便和身滚在地下,诈死赖活的闹将起来。形容鬼无奈,便喝牵钻鬼赔还他。牵钻鬼只得进去拿饭来做,怎奈是老米饭,捏杀不成团的,只得畚②了一面糊盆硬米糁出来赔他。叫化子道:“我不是吃硬米糁人!须要还我原物来?”越搀越醉的正在那里话弗明白,只见一个野鬼,背上擐个草包,走得满头大汗的到来,问道:“这里有个形容鬼,可晓得住在那里?”形容鬼见问,便道:“你从那里来?问他何干?”野鬼道:“我是鬼门关总老爷差来请他的。”形容鬼道:“只我便是。你们老爷又不曾认得我面长面短,请我去做甚么?”那差鬼听得就是形容鬼,便道:“我也不晓得豆油菜油①。总兵老爷有请书在此,相公开看就明白了。”那叫化子见是总兵的朋友,便不敢话长说短,牵着猢狲一溜去了。
形容鬼领这差鬼到了家中,差鬼即向包里取出一封拐书来,递与形容鬼。
形容鬼拆开看了,方知这总兵就是他同窗朋友白■鬼,少时与形容鬼两个,都在乌有先生手里念书,后来都做了鬼秀才,先生荐他在石朝官衙门里吃饭。
亏那朝官的力量扶持,他得了一官半职,直做到枉死城城隍。他做宫虽是一① 撮——做。
② 畚(bě n,音本)——用畚箕撮。
① 不晓得豆油菜油——谓全无所知。清如水,只是才具浅促些。那伙提草鞋公人,见本官软弱,便都将嘴骗舌头的来弄怂他。白■鬼又是软耳朵的,听了他们三人说着九头话,不免弄得没了主意。正是“清官难出猾吏手”。幸亏那城隍奶奶长舌妇,却是十三分奢遮的: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总瞒不过他。遇着审官司时候,或是在面前背后提调,或竟与白■鬼排排坐着,叉张夹嘴的断灾断祸。他嘴头子又来得左话左转,右话右转,翻蛆搭舌头的,侪②是他说话分。凭你老奸巨猾,能言舌辩的囚犯,也盘驳不过;他倒制服得那些强神恶鬼,伏伏腊腊,一些也弗敢发强。正是官清民乐,快活不过的。
不料那三家村土地饿杀鬼,做了几任贪官,赚了无数铜银子,晓得这枉死城城隍是个美缺,走了识宝太师门路,要谋这城隍做。那太师是阎罗王殿下第一个权臣,平日靠托了阎王势,作威作福,卖官鬻③爵,无所不为的。他得了饿杀鬼贿赂,恰遇守鬼门关的辣总兵死了。也不管人地相宜不相宜,硬做主张把白■鬼调了鬼门关总兵,将这城隍缺让与饿杀鬼做了。
可怜白■鬼是个念书人出身,文绉绉的晓得甚么提兵遗将之事。就是长舌妇虽说奢遮,也不过苗头看得清爽些,又口舌利便,翻转翻仰的会说会话罢了。那行兵摆阵,出锋打仗许多事务,教他怎么得知?无奈是上命差遣,身不由主,只得离了枉死城,来到鬼门关上任。进了对科衙门,看见那些阴兵,一个个拳头大,臂膊粗,强头倔脑的,恐怕管他不下,心里甚是着急。
忽然肚肠角落里想起那同窗朋友形容鬼是个正经人,才具也有些,何不请他来做个帮手,凡事也要斟酌而行。算计已定,随即写了一封情①书,差了勾魂使者,一直到打狗湾里来请他。凑巧一寻就着。
形容鬼看了请书,随与醋八姐相商。醋八姐正怕形容在家要量柴头数米角的管他,巴弗能彀②出门去了,落得无拘无束,便放杀死③的撺掇。形容鬼遂留住了差鬼,要与他一同起身。随即置办起行李来,也不过端正几件随身衣裳,一副跌撒铺盖。拣人出行日子,教牵钻鬼去寻个挑担鬼来,差鬼便道:
“有我在这里,何必再去寻?”形容鬼道:“这里到鬼门关,又不是三脚两步路;百步无轻担的,怎好烦劳你?旁人看了,只道是见人挑担弗吃力。”
差鬼笑道:“不过一肩行李,又不是千斤担,这有何妨?”一头说,便将扁担搁上肩头,说道:“相公就此起行罢!”形容鬼只得叮嘱了一番,起身上路,不题。
正是:
我本无心图富贵,谁知富责逼人来。
不知形容鬼去后,醋八姐把这活死人如何看待。且听下回分解。
缠夹二先生曰:
观雌鬼不为吃着两字之语,固知两字之外,别有一桩至要至紧之事也。想其初招刘打鬼时,必以为从此可以朝欢暮乐,靠老终身矣;岂知狼子野心,不惟不奉男不对女敌之古训,反欲打杀老婆触死屄起来,到那其间,又不能学好汉之吃拳弗叫痛,不免反客为主,将前半三世同活鬼吃辛吃苦挣起来的现成家当,让他杜做主张销缴干净,无怪乎其肚皮气② 侪(chái,音柴)——全。
③ 鬻(yù ,音玉)——卖。
① 情——据前后当是请字之读。
② 巴弗能彀(gòu,音够)——巴不得能够。
③ 放杀死——拼命。膨也。至于形容鬼之穷人大肚皮,醋八姐之见钱眼开,牵钻鬼之损人不利己,俱属世间常事,何足怪哉?
第六回 活死人讨饭遇仙人 臭花娘烧香逢色鬼
词曰:
富贵荣华都是命。
运未通时,步步逢坑阱。
满腹诗书谁肯敬?同门到处无投奔。
只有神仙明似镜;壶内灵丹,偏向穷人赠。
指引前途无蹭蹬①,夫妻邂逅②真侥幸。
《凤栖梧》
话说活死人自从出娘肚皮,兜在尿布角里,爷娘就把他像宝贝夜明珠一般看承③,捧在手心里,还恐被屄骚风嚣了去。后来骚老子死过,骚娘招了刘打鬼来家,搅完了家当,弄到水落石出的地步,还穷汉养娇儿的大声不舍得搿他。及至雌鬼死了,娘舅领他到了外婆家,的替他上学攻书;虽不免受娘妗的鹘默气⑥,那娘舅到底是个大靠背,尚不致吃尽大亏,得一日过一日的也罢了。因梦头里弗曾想着那白■鬼无是无非,把他的好娘舅请了去,便不免晦气星钻进了屁眼。那醋八姐自从形容鬼起身之后,就禁止他不许去念书,住在家里,半像奴奴半像郎的教他提水淘米,揩台抹凳,扫场刮地,差得头团栾⑤。活死人苦恼子,真是吃他一碗,凭他使唤,敢怒而不敢言。还亏他心里明白,鉴貌辨色,样祥都拿搭得来,不到得失枝脱节。醋八姐还不肯放松他,时常萝卜弗当小菜的把他要打要骂。后来一发号⑥粥号饭起来,逐不免一顿饱一顿饿的半饥半饱过日子。
一日,那醋八姐忽然想吃起蛤蚌炒螺蛳来,买了些螺蛳蚌蚬,自己上灶,却教活死人烧火。活死人来到灶前,看时,尽是些落水稻柴,便道:“这般稀秃湿的柴,那里烧得着?”醋八姐骂道:“热灶那怕湿柴烧弗着!难道就罢了不成!”活死人没法,只得撄①好乱柴把,吹着阴火,向冷灶里推一把进去,巴得镬肚底热。谁知凭你挑拨弄火,只是烟出火弗着。伛上去吹,又碰了一鼻头灰。煨了半日,倒灌得烟弗出屋,眼眼都开弗开。醋八姐大怒,拿起一根有眼木头来夹头夹脑的就打。活死人夺住棒槌,与他分辩。牵钻鬼听见跑来,帮了娘把他捉住板凳上。活死人气力又小,双拳弗抵四手的,那里挣得脱,不免赤骨肋受棒,被他们排头排脚的打了一顿。那时肚里虽然怨天恨地,也洒不出甚么小牛屎,只好忍气吞声的罢了。
隔了一日,醋八姐处分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