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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墨家、阴阳家皆有本色。虽其为术也驳,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
灭之见。是以老家必不肯勦儒家之说,纵横家必不肯借墨家之谈,各自其本
色而鸣之为言。其所言者,其本色也。是以精光注焉,而其言遂不泯于世。
唐宋而下,文人莫不语性命,谈治道,满纸炫然,一切自托于儒家。然非其
涵养畜聚之素,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而影响勦说,盖头窃尾,如
贫人借富人之衣,庄农作大贾之饰,极力装做,丑态尽露。是以精光枵焉,
而其言遂不久湮废。然则秦汉而上,虽其老、墨、名、法、杂家之说而犹传,
今诸子之书是也;唐宋而下,虽其一切语性命、谈治道之说而亦不传,欧阳
永叔所见唐四库书目百不存一焉者是也。后之文人,欲以立言为不朽计者,
可以知所用心矣。
然则吾之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乃其语人以求工文字者也,鹿门其可以
信我矣。虽然吾槁形而灰心焉久矣,而又敢与知文乎!今复纵言至此,吾过
矣,吾过矣!此后鹿门更见我之文,其谓我之求工于文者耶,非求工于文者
耶?鹿门当自知我矣,一笑。
鹿门东归后,正欲待使节西上时得一面晤,倾倒十年衷曲;乃乘夜过此,
不已急乎?仆三年积下二十余篇文字债,许诺在前,不可负约。欲待秋冬间
病体稍苏,一切涂抹,更不敢计较工拙,只是了债。此后便得烧却毛颖,碎
却端溪,兀然作一不识字人矣。而鹿门之文方将日进,而与古人为徒未艾也。
异日吾倘得而观之,老耄尚能识其用意处否耶?并附一笑。
… 8…
任光禄竹溪记
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
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
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
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
稿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稿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
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
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
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
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
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
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
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
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
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
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
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
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
一也。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
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
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与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
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
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 9…
王慎中
朱碧潭诗序
诗人朱碧潭君汶,以名家子,少从父薄游,往来荆湖豫章。泛洞庭、彭
蠡、九江之间,冲簸波涛,以为壮也。登匡庐山,游赤壁,览古名贤栖遁啸
咏之迹,有发其志,遂学为诗,耽酒自放。当其酣嬉颠倒,笑呼欢适,以诗
为娱,顾谓人莫知我。人亦皆易之,无以为意者。其诗不行于时。屋壁户牖,
题墨皆满,涂污淋漓,以诧家人妇子而已。贫不自谋,家人消之曰:“何物
可憎,徒涴墙户,曾不可食,其为画饼耶!”取笔砚投掷之,欲以怒君,冀
他有所为。君不为怒,亦不变也。
一日,郡守出教,访所谓朱诗人碧潭者。吏人持教喧问市中,莫识谓谁,
久乃知其为君也。吏人至门,强君入谒。君衣褐衣,窄袖而长裾,阔步趋府。
守下与为礼,君无所不敢当,长揖上座。君所居西郊,僻处田坳林麓之交,
终日无人迹。守独出访之。老亭数椽欹倾,植竹撑拄,坐守其下。突烟昼湿,
旋拾储叶,煨火烧笋,煮茗以饮守。皂隶忍饥诟骂门外,君若不闻。于是朱
诗人之名,哗于郡中,其诗稍稍传于人口,然坐以匹夫交邦君,指目者众,
讪疾蜂起。而守所以礼君如彼其降,又不为能诗故。守父故与君之父有道路
之雅,以讲好而报旧德耳。君诗虽由此闻于人,人犹不知重其诗,复用为谤。
呜呼,可谓穷矣!
凡世之有好于物者,必有深中其欲,而大惬于心。其求之而得,得之而
乐,虽生死不能易,而岂有所计于外。诗之不足贾于时,以售资而取宠,君
诚知之矣。若为闭关吟讽,冻饿衰沮而不厌,其好在此也。人之不知重其诗,
焉足以挠其气,而变其所业哉!
君尝谒予,怀诗数十首为蛰,色卑而词款,大指自喜所长,不病人之不
知,而惟欲得予一言以为信也。岂其刻肠镂肺,酷于所嗜,虽无所计于外,
而犹不能忘志于区区之名耶?嗟乎!此固君之所以为好也。君既死,予故特
序其诗而行之,庶以不孤其意,岂以予文为足重君之诗于身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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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坤
青霞先生文集序
青霞沈君,由锦衣经历上书诋宰执,宰执深疾之。方力构其罪,赖明天
子仁圣,特薄其谴,徙之塞上。当是时,君之直谏之名满天下。已而,君累
然携妻子,出家塞上。会宣、大数告警,而帅府以下,束手闭垒,以恣寇之
出没,不及飞一镞以相抗。甚且及寇之退,则割中土之战没者、野行者之馘
以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无所控吁。
君既上愤疆场之日驰,而下痛诸将士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国也,数呜咽欷毇,
而以其所忧郁发之于诗歌文章,以泄其怀,即集中所载诸什是也。君故以直
谏为重于时,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又多所讥刺,稍稍传播,上下震恐。始
出死力相煽构,而君之祸作矣。君既没,而中朝之士虽不敢讼其事,而一时
阃寄所相与谗君者,寻且坐罪罢去。又未几,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而君
之故人俞君,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传之。而其子襄,来请予序
之首简。
茅子受读而题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遗乎哉?孔子删《诗》,自
《小弁》之怨亲,《巷伯》之刺谗而下,其间忠臣、寡妇、幽人、怼士之什,
并列之为“风”,疏之为“雅”,不可胜数。岂皆古之中声也哉?然孔子不
遽遗之者,特悯其人,矜其志。犹曰“发乎情,止乎礼义”,“言之者无罪,
闻之者足以为戒”焉耳。予尝按次春秋以来,屈原之《骚》疑于怨,伍胥之
谏疑于胁,贾谊之 《疏》疑于激,叔夜之诗疑于愤,刘蕇之对疑于亢。然推
孔子删《诗》之旨而裒次之,当亦未必无录之者。君既没,而海内之荐绅大
夫,至今言及君,无不酸鼻而流涕。呜呼!集中所载《鸣剑》、《筹边》诸
什,试令后之人读之,其足以寒贼臣之胆,而跃塞垣战士之马,而作之忾也,
固矣!他日国家采风者之使出而览观焉,其能遗之也乎?予谨识之。
至于文词之工不工,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予故
不著。
嘉靖癸亥孟春望日归安茅坤拜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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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
叶子肃诗序
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