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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曾经言简意赅地指出:“故于士大夫则开之于名而塞之于利,于百姓则开之于利而坊之于淫。”大意是说,做官的人、做学问的人应以“名”为人生目标,以名教陶养精神,不必言利;而老百姓则应以“利”为人生目标,不妨光明正大地逐利求财,但要保持一个合理、合法的度。魏源这样解释儒家的名利观,可以说是跨前了一大步。
对于金钱,人类一向是爱恨交集。人们既信奉“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之类的信条,又痛恨“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的现象。萧伯纳说:“没钱乃万恶之源。”但莎士比亚却怒斥:“金子,把恶的变成善的,把丑的变成美的……”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剖析之后也得出一个结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其实,他们说的意思,都是大同小异的。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中国的儒家文化教导人们“视钱财如粪土”。毛泽东在青年时代也说过,“货色两关打不破,其人不足道也。”后来,毛泽东更提出要做“五种人”,即“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要求按照“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标准去修炼自己。
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中国人不断地狠批利润挂帅、狠批金钱至上、狠斗私字一闪念,不断在灵魂深处闹革命。经过30年的磨练,广东人和全国人民一样,越穷越革命,越穷越光荣。如果祖宗是三代贫农四代乞儿的,上街都可以横着走了。
这时如果你说广东人有发财相,将来会赚大钱,发大财,恐怕除了笑掉人的下巴外,不会有别的反应。
然而,机会终于来了。
1980年代是属于广东人的。他们是这个年代舞台上最耀眼的一群,从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巨大能量,令世界目瞪口呆。一夜之间,计划经济的坚冰被他们打破了,金钱、财富、权力、市场这些概念都被他们重新定义了。
金钱,这个沉睡多年的怪兽,突然苏醒了。在“全民经商”之风的吹袭下,红红火火的广东的土地,仿佛弥漫着一种魔力,很多人一踏上这片土地,内心就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啃着他的心肝脾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脑昏热,心浮气燥,情不自禁地想发点什么小财。多少人终日挟着个鼓鼓囊囊的大皮包,四处奔走,逢人就打听:你要水泥吗?你要钢材吗?你要纯碱吗?我给你3%的回扣。
一说起生意经,人人眉飞色舞,谈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早茶午饭宵夜直落。我常常听见一些朋友口出狂言:“其实赚它一二十万并不难嘛,只要抓住机会就行。”这话听了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到大街上抓机会去,拿着通讯录一边翻一边想“我先赚谁的钱好呢?”真是豪情万丈,大丈夫当如此也。
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人们积30年的能量突然爆发出来,传统的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念猛
然间受到巨大的冲击,摇摇欲坠了,有些顷刻瓦解,有些重新排序。这时的广州、深圳,确实有点暴发户的味道,充满了生气,充满了机会,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希望,但也充满了危机。
君子爱财没有什么不对,财是养命之源,只要取之有道就行了。这是古圣贤的教导。个人赚钱的动机是高尚还是龌龊,并不重要,它不会影响一个社会的道德水平。重要的是赚钱的规则是否完善。规则的好坏才是决定一个社会好坏的关键。当社会患上种种奇难杂症时,不能怪人们“贪婪”、“自私”,怪只能怪没有一套好的游戏规则。
然而,许多人不在规则上做文章,却只会挥舞道德大棒乱打,拼命想关上被广东人打开的窗口。当时广东创办的《南风窗》、《黄金时代》和《南风报》,竟被批评刊名与金钱有关,与香港和资本主义沾亲带故。一时间大帽纷飞,杀气四起。人间无端之事,往往如此。这些人对金钱的恐惧,简直到患上神经官能症的程度。
但他们全都失望了,石头一经出现,就再也不会消失。
1987年,有3位“青年教育家”风尘仆仆,在全国各地巡回演讲,致力于为青年“传道、授业、解惑”,宣传爱国主义思想。他们是中国青年思想教育研究中心报告员李燕杰、曲啸和彭清一。他们的演讲,在全国各地受到热烈欢迎。
1988年,他们来到了深圳。在与蛇口青年的座谈会上,李燕杰和曲啸畅谈了他们参观了深圳和蛇口的感想。曲啸在称赞之余,也表示出对某些现象的忧虑,他说:“来深圳的人有建设者、创业者,也有淘金者,有个别人来深圳的目的,就是为了捞一把,这是极少数的淘金者。”
但“淘金者”这个词一出,马上招来蛇口青年的提问:“你说来深圳的人有建设者,创业者,也有淘金者。请你们解释清楚什么叫淘金者?”
曲啸说:“我认为内地有少数青年到深圳、蛇口来,目的不是为了创业,建设特区,而是图这里的生活好,工资收入多,如果钱少了,生活又艰苦,他们就不肯来了。我把这类人当作淘金者。”
蛇口青年立即反驳:“淘金者有什么不好?美国西部就是靠淘金者、投机者的活动发展起来的。我们蛇口青年以淘金者自居。深圳就是淘金者的血汗浇筑的。”淘金者来蛇口的直接动机是赚钱,但客观上,也为蛇口建设出了力。就如个体户开餐馆,他们的目的是谋生、赚钱,但他给国家纳税,方便了群众。这样的淘金者,有什么不好?
彭清一认为,美国是美国,不能和我们特区相比。美国姓资,搞的是资本主义,我们是建设社会主义的特区,两者没有共同之处。我们不能用资本主义开发西部的办法搬来建设特区。曲啸也认为,当年美国那场西进运动,采用的互相残杀、掠夺、坑蒙拐骗手法,以及对当地印地安人的残酷掠夺,都是触目惊心的。我们今天建设的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尽管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与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有相同之处,但我们绝不允许采取资本主义制度下所采用的那些尔虞我诈、坑蒙拐骗之类的办法。
蛇口经济发展研究室的一位干部事后说,我们对曲啸关于“淘金者”的议论有隔世之感。如今在经济特区,想赚钱能赚钱被认为是有才能的表现,这是历史的进步,表明自然经济、产品经济被商品经济替代之后,价值观念的变化。
曲啸痛心地表示:“街上跑的小车几乎都是外国的,我看了心里很难受。这说明我们落后。”但青年们觉得这个说法太肤浅,落后是体制弊端造成的。《蛇口通讯报》一位记者反唇相讥,在目前开放的主题下,没有一点外国的东西也是落后的表现。
曲啸等人赞扬许多个体户把收入的很大一部分献给了国家,办了公益事业。蛇口青年则指出,这是对“左”的思想心有余悸的表现。个体户在赚钱的同时,已经对国家作出了贡献,他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将劳动所得揣入腰包。双方最后不欢而散。
这次争论,被当年的《蛇口通讯报》称之为“陈腐说教与现代意识的一次激烈交锋”。用今天的眼光看,蛇口青年的观点,不过是一些常识而已,但在改革开放将近10年的1988年
,竟还可以轰动全国,本身就很意味深长了。有许多观念,不是盖几座摩天大楼,办几间三来一补工厂就能改变的。
有一次,一个上海参观团到了蛇口,其中有一位经理,对负责接待他们的深圳经理说,他在上海拿的工资,比他手下的职工还少。深圳经理十分奇怪,问他为什么经理要比职工少拿工资?
这位上海经理作谦谦君子状回答:“改革有不少阻力,有人议论你搞改革无非为了多拿几张花纸头。所以,我拿得少就证明我搞改革并非拜倒在孔方兄(钱)脚下。上级给我每月的补贴,我也不拿,拿了议论更多。”
深圳经理笑曰:“你这样做,在上海会得到‘不计名利’的赞扬,可在深圳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一个月的工资按规定多少,照拿不误,多劳多得,这一点我不谦让。当然,如果我不称职,可以把我撤掉。”
这两个经典的故事,对广东人的事业观、金钱观,是十分生动的注脚。虽然那些深圳青年,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北方,他们是自己扛着铺盖卷,不远千里到南方来创业的。不过这群新客家人,已经接受了广东人的价值观——他们当中不少人就是冲着广东人的价值观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