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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两种人杀人不偿命?”
“一土匪,二官兵。”
“一土匪二官兵?”
“我爹让我从这两样人中挑一种。”
“你挑啦?”
“我没应,我连鸡都不敢杀又怎能去杀人?再说自古官匪无良善,我决不做他
们门中人。”
“说得是。”
“不杀男人剩下奸女人。”
“你干啦。”
“我爹让人从镇上领回个窑姐来。”
“你,你干啦?”女人瞪大眼。
三少爷摇摇头:“我哪会干这等下作事。”
女人问:“后来咋样?”
三少爷说:“后来换了人。”
“换了什么人?”
“换了家里的一个丫环。”
“丫环她愿意?”
“对她说为我治好了病以后收她当偏房。”
“她应了?”
“她应了。”
“你咋样?”
“我没干,一旦治不好就把人家踢蹬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不能做。”
“三少爷你心眼儿好。”女人说。
“我爹说想留住好心眼病就去不了。”
“这事真难办。”
“后来就………”
“就咋样?”
“你知道。”
“我知道个啥?”
“咋俩成了亲。”
“丫环换春娥。”
“你生气?”
“不生气。”
这时两人都无话,各想各的心里事。过了会三少爷望着女人说:“春娥我想问
你一句话。”
“你问吧。”
“昨天黑下你是不是和我一块睡?”三少爷样子很拘促。
“问这做啥呢?”女人也局促,低下了头。
“大嫂说……”
“她说啥?”
“她说咱俩在一个被窝里睡,你有办法叫我醒……”
“她,她胡说!”女人抬高声。她很生大少奶奶的气,她竟然能把那劳什子
“手段”的下流话说给三少爷听,亏她说得出口。
见女人面呈忿怒,三少爷不由惊慌失措,一急眼泪就流下来了。
“三少爷,你……”女人见状也慌张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三少爷闪着泪光的
脸。
三少爷端起酒壶斟满两盅酒,颤声道:“春娥,看在咱俩做了一场名不副实的
夫妻的份上,求你与我喝了这盅酒。”
女人心颤,丫环每次都送来了酒,可三少爷从不喝,为啥这遭他倒要喝?莫不
是自己刚才伤了他的心?
“你有病喝酒无益,等病好了咱们再好好地喝。”女人劝说道。
“我要和你喝,这遭不喝以后就再也喝不成。”三少爷说。
“三少爷,你咋说这种话呢?”女人说。
“是实话。”三少爷说,又有两行热泪顺面颊流下。
他接着又说:“这世上我最佩服的人是爹,什么事在他心里都明明白白。他看
我也看得一丝不差。我这人是废人,除了累赘别人就再无用处。这遭冲喜不成,就
证明我已无可救药。我的气数已尽,这遭睡过去我就不再醒过来了,真的不想醒过
来了。”
“可别!三少爷,你千万得醒过来呀!”女人倏地心酸,泪注满眼窝。
“这一盅酒向你赔罪,这一盅向你告别……”
三少爷说话中间两盅酒已灌下肚。由于喝得急促,呛得他连声咳。
“三少爷……”
落下酒盅,三少爷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哈欠,倦容尽显,睡意如潮,他最后一次
向女人看看,眼光透出无尽的眷恋,也许他清楚自己支持不了多久,便赶紧向炕边
走去,身子一歪一斜,他倒下去了,立刻鼾声响起。
女人心里一阵悲凉,她对三少爷最后的话深信不疑,这遭睡去,将不再醒。
丫环点上了蜡烛,新房就更像新房的模样。那丫环身材小巧,脸蛋俊秀。女人
在心里想,她是不是那个为当偏房而甘愿献身的丫环呢?这好奇就使她发问:你叫
什么名字?翠红。丫环生硬地回答。今年多大了?她又问,叫翠红的丫环这遭就装
作没听见,转身走出门去。姜家人对她鄙夷不屑,连下人也一样。
她心里想想,也便释然。这里毕竟不是她的久留之地,按照风俗,明天她就要
回“娘家”走三日。从此这里好好赖赖都与她无关。她与双料春爷有约在先,回去
便可和夫君一起离开酒馆镇,另觅安身家园。想到这,她长吁一口气,觉得这几天
自己像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而这梦很快就要醒。
这时她就有了困意,眼皮打起仗来,昏昏沉沉,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便迷迷
登登地向炕走去。待走到炕边,她冷丁一颤,满身的困倦像被一阵风吹得烟消云
散。自己怎能与这个男人同枕共眠?戏演到最后咋的就忘了自己只是扮演戏中的一
个角色?她感到难堪,感到无地自容。她下意识地朝炕上看看,三少爷睡得很甜很
香,对外界事无一丝感觉。她这才定住了心,退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没有了睡意,这几天里的事在脑中浮想开来。双料春爷的狠毒骄横,姜家人
的自私卑鄙,还有炕上那位三少爷的善良忠厚,想到三少爷她不由又向炕上瞟去一
眼。映着烛光,三少爷的脸像涂了一层红釉,鲜亮俊秀,像一个大孩子无忧无虑。
她看着猛地一酸,泪随之流出。她为三少爷鸣不平,也为这世道鸣不公。恶人横行
天下,好人寸步难行。不肯杀男奸女的三少爷只能睡死过去,天理何在?
也就是在这一刻,女人心中萌动了搭救三少爷性命的念头。她清楚,属于三少
爷的时间已经不多,他正一步一步走近死亡的崖头,她得将他扯住,让他悬崖止
步,回到世间。
世间虽龌龊,可还是活着好。
她再次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炕边,看着熟睡的三少爷轻轻呼道:“三少爷醒
来,三少爷醒来啊!”
应答是他的呼噜声。
女人又抬高声音呼叫,三少爷还是没有反应。
女人向前探探身,伸手按着他的胳膊,摇摇,再摇摇,三少爷仍然木头似的无
知觉。
女人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是在白费工夫。如果这等呼唤能将三少爷唤醒,那么
他的病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她一下子想到老神婆关于心门关闭开启的说法,她觉得
那话尽管玄奥却不无道理,三少爷的“门”太紧,紧得他洁净的心胸容不得半点污
秽。须将他的心门打开。怎样打开,她并不赞成老神婆出的那“杀男奸女”的馊主
意,这办法太恶,以此法炮制即使奏效,那原本的善人也就变成了恶人。与其这
样,倒真不如让三少爷清清白白地死了的好。她又想,凡事并没有一定之规,就像
烧柴烧草都一样能做熟了饭。打开三少爷的心门同样也是这个理儿,关键是能找到
那把开门的钥匙,这样才能开了门……
想到这女人突然心一动,她又想想然后走到门口,推开门扇喊唤翠红。
翠红来了,一脸的不情愿:“这么晚了还支使人。”嘴里嘟嘟嚷嚷。
女人说:“不是我要支使你,是想问问三少爷的病。”
翠红哼声说:“问也白搭,他不听仙人指路,装什么不沾腥的猫,他没啥指望
了。”
女人立刻心明:这口出不逊的翠红定是那个没当成偏房的丫环。她至今还对不
染于她的三少爷耿耿于怀。
“三少爷好了对大家都有好处。”女人话中有话地说。
“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好了我是丫环,好不了也还是个丫环。”翠红说。
“这可也难说着哩,只要有造化,鸡就能变成凤哩。”女人说。
翠红也算得个聪明女子,听三少奶奶这么一说,也就听出了其中的话味来,当
三少爷偏房的希望重新在心头升起,接着换了一副声腔:“可不是哩,姜家大院里
谁个不巴望着三少爷好了病,大家也好有出头之日哩。”
女人只在心里一笑,问道:“翠红我问你,是你一直贴身伺候三少爷么?”
“可不是咋的,三少爷啥时离开我也不中哩。”
“三少爷的一切你都清清楚楚是吧?”
“就是就是。”
“我问你,三少爷一直是每日只醒一个时辰么?”
“就是就是。”
“难道就没个反常?”
“反常?”
“嗯,有没有哪一遭突然来了精神,比往常醒的时间长?”
“这个么……”
“你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