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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凤伟
那晚二爷与新夫人玉珠逃出地牢即向山下奔逃,一切竟如同天助,出奇地顺
利。地牢暗道的出口隐于山半腰一丛茂密的树棵中间,上面盖一块压洞的石板,石
板上覆盖的土层生长着与周遭地面无异的芜草,一点儿没惹眼之处,人即使踏在上
面也不会察觉此间隐藏着“机关”。二爷牵着新夫人柔弱的小手熟稔地摸到暗道的
尽头,用手掌推开上面冰凉滴水的石板,这时他看见头顶上一方灿烂的星空。这瞬
间他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感动。为自己昔日居安思危的多谋感到由衷地庆幸。此刻
时辰已近夜半,大山沉睡原野昏昏。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时而从山下村庄传来的
几声悠长的驴叫,如同更夫断续的吆喝声在暗夜中缓缓传送。只是驴们的夜叫过于
悲怆,听起来凄凄惨惨如同哭泣。逃出囹圄的二爷不敢多加逗留,寒夜里卫护着新
夫人向山下夺路而去……
天明时二爷已携妻远离山寨地界,眼前的天地顿显明朗与远阔。回首相望,大
山黑色的身影在晨曦中安静伫立,无声无息。危险已经过去,七爷鞭长莫及,轻松
中二爷心中又浮起对七爷惯常的轻蔑,他断定那愚莽的七爷对一切尚无察觉,却不
知是七爷感念着一丝旧情,心存恻隐,对他网开一面。
二爷与新夫人逃离了山寨就在一个小镇子匿下,从此隐姓埋名。这是个不大不
小的镇子,叫个挺怪的名字酒馆。酒馆镇位于半岛腹地,在山寨与县城中间。
犹如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是官与匪两方势力的边缘。这种格局就成了不宜抛头露面
的二爷的一个理想隐居地。说来二爷也真不愧是二爷,即使仓惶出逃身上也带足了
金银珠宝,想想也是顺理成章,他既然能想到终有一日自己须借道地牢逃脱厄运,
也自然会想到往后的活命会需要钱财,正是钱财为他的隐居带来了可能,使他的亡
命生涯从从容容。他在镇子的僻静处租下一个院落,整理了门户,修补了院墙,又
购置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坛坛罐罐等一应物品,然后与新夫人居家过起了日子。
山匪变隐士,二爷像一个出门久远的人回归到自己的故里,踏实而安闲。
这是二爷和新夫人一段无限甜蜜的时光,一方小院,一座雀巢,成了这对恩爱
夫妻的世外桃源。他们深居简出,与外界避免往来。特别是二爷更是格外谨慎。白
日里从不走出院门,日头落山才偶尔到镇外小径上走走。夜色笼罩着寂静的山野,
也遮盖着这个昔日匪首的面目,这时他用不着顾及什么。暗夜中二爷不免抬头向南
面眺望,他看见黑xuxu的天边有隐隐约约的灯光闪烁,他知道那是山寨,是他失落
于人的昔日宫苑。说来也颇为奇妙,虽然他如丧家犬般逃离山寨不过数日,但此刻
在他的感觉中已恍若隔世。他心静如水,安之若泰,一不思往昔之岁月峥嵘,二不
计与取代者的恩怨仇隙,一切尘缘俗念都好像被一场大水荡得一干二净。在经历了
这番生死洗劫之后他似乎信了天命,晓悟到人间万物万事皆如月盈月缺潮涨潮落花
开花败般荣枯交替盛衰更迭,无一例外。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寿终正寝的
山大王。这便是真理。他甚至感到庆幸,他觉得像自己这样一个干尽凶为恶行的罪
人最终能落得眼下这么一个良善结局实是侥幸,是天赐,是他一份难得的造化。他
已决计安于天命,别无他求,从此与新夫人恩恩爱爱度过余生,幸矣足矣。
开始的日子自然要有些局促,杂乱无章,两个人的日子与轰轰烈烈的山寨自是
两种景象。在院里屋里走来走去的二爷简直有点无所措手足。他大惑不解人世间千
家万户竟如此这般地过日子。他完全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什么都须从头学起。
好在新夫人玉珠可做他的师长。她言传身教,细心周到。教他劈柴,教他从井里往
上提水。二爷尽管干得笨拙,却也干得认真,干得卖力,也干得兴致勃勃。说来二
爷确非是个等闲之辈,居高时是一只雄鹰,处低时是一匹快马,没过多少时日,该
会的也就会了,该做的也就做了。每每做饭时玉珠在锅上忙活,二爷便在灶头添柴
烧火。女勤男作,倒是一种别样男耕女织图画。只是缘于二爷不宜出门,家中日常
所需皆由玉珠去街市购买。闹市离他们居处大约一里路光景,来回无须一个时辰,
也算方便。过一段时日,玉珠便去当铺当掉一两件首饰,换来些钱钞维持家用。玉
珠尽管与官匪无涉,可出门也是谨言慎行远避是非,买完东西即归,从不在外多加
逗留。只是她那出众的容颜无法掩盖,每每招致男人轻薄的目光。玉珠慌里慌张地
奔走,如同叫鬼咬了脚跟。二爷家的白天总是显得十分漫长,日头照亮西墙又慢吞
吞照亮东墙,这一天的过程就像逆水行舟尺进寸量。而夜晚却是那样的短促,从日
头落山到再次升起使人觉得充其量不过一顿饭的空档儿。在悠长的白日里二爷和新
夫人都有些无所事事,打不起多少精神。而天一落黑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两人
倏地精神抖擞,眼光亮亮如同鱼儿归了河川飞鸟进了苍穹。说到底二爷家的日子是
从黑天开始,就像戏园里晚上才出演的戏剧。二爷积习不改,出其不意便将自己脱
得精赤条条,这就拉开了“幕布”,角色登场。二爷的登场总是这么不同凡响。说
来二爷真是个又称职又敬业的戏子,对于这出连续上演的剧目仍然是那么一往情
深,那么倾心专注,且求得精益求精。白日里他是新夫人的学徒,而黑夜里就摇身
一变成了师长。二爷与女人在夜晚里的事情真有点让人难以叙说,一言以蔽之赤身
条条的二爷紧抱着同样赤身条条的女人做做说说说说做做不知不觉便见到窗纸发
亮。除了白天的做饭吃饭,夜里的交合便成了这对半路夫妻的全部生活。男人勤耕
不辍乐此不疲,女人倾心应合缠绵若水,一路风光无限佳境连绵。
这酒馆小镇果真像流淌的醇酒将二爷和女人浸漫得飘飘欲仙……
小镇的名字可以使人联想到早年间此地曾率先出现过一家酒馆。那时这里也许
只有三两户人家。这些人家从遥远的省份或者附近的村庄迁移过来,在那条清水终
年流淌的河边撂下随身携带的粗笨不值钱的行李,说声就这儿啦,一句话便完成了
这个未来村镇的奠基。紧接着几幢简陋的茅屋成了河边崭新一景,这就是一个未来
村庄或城镇的雏型。一般来说对一处新地的命名不会拖得太久,因为任何没有称呼
的事物都使人感到别扭与不便。何况起个名字并没有千难万难。酒馆这名字一定是
出现村庄奠基的初始,也一定是这几户人家中有人开起了酒馆。于是村庄才叫了这
个名字。当然这种刨根问底地“寻根”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说起来酒馆镇并不具备一个正宗镇集的规模,总共不过三、四百户人家。一条
长街,若干家商号(其中包括几家酒馆这就使镇子的名字变得名副其实),成
为这座镇子实在有些寒碜的门面。镇上的百姓种田的居多,人多地少,几乎家家贫
穷。细究起来,酒馆镇所以没有成为像南面的龙泉汤镇那样的贸易集散地,恐怕要
归咎于它的闭塞的地理位置。
二爷并不知道这些。无论昔日为匪还是今日隐居对这里他都一无所知。这里离
山寨大约三、四十里路光景,那时他一般不让手下的人来这里“打食”,主要是不
想将手伸得太长将官家惹翻。事实上官家也很少来这里涉足,内中的缘由同样是不
愿与匪家纠缠。这种官匪互惧共处的局面就使这里成为“两不管”。二爷客居这里
后时时谨记自己的身份,他还深知有句话叫落水的凤凰被鸡欺。因此,数月中他未
曾在镇街上露过一次面。他也实在不关心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他觉得
只要怀里揣着使不尽的金银,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女人,这里好好赖赖反正都是他
的欢乐家园。
小镇上与他们唯一有些来往的是他们的房东,房东住毗临的一座院落。房东是
房客实在无法回避的关系。好在房东家中的成分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
人和他的一个将近成年的男孩。且从面目上看妇人和男孩都很忠厚善良,不像是非
之人,因此在这里住下很感放心。这两座院落的共同之处是寂静无声,无论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