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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夜路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走,就算你拿着刀。
她要先到草浪坪,就是二组,就是洪大顺、村长和李登风他们住的地 方。雪太厚,跋涉了三里地——两个坡,一个垭子,才到了草浪坪。草浪 坪卡在山缝里。走到李登凤的家时,已经是一个雪人。李登凤开门时看见 端加荣,吓了一跳。端加荣要她帮忙去喊洪大顺。李登凤说,不行啊,加 荣,你这样不到他家去,他父母不肯认你,他也下不了决心的。端加荣看 到李登凤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心想人情冷暖啊。可端加荣就笑,说,我是 有别的事找大顺,放个钥匙在他手上,让他帮我看看两个娃子。李登凤说, 放我这儿不行吗?端加荣说不行的。端加荣就走了。
其实,端加荣是个有心人,这两年为求得大顺和他爹妈同意,也给大 顺的二老做过棉衣棉鞋,还给他们一人买过一双带毛的高帮力士鞋——这 种高级鞋她自己也没穿过。端加荣病病歪歪的,却总能做出一些温暖的东 西来暖洪大顺和他爹妈。可尽管这样,尽管洪大顺对端加荣无反感,非常 同情(如这个窝棚就是他相帮搭建的),但与端加荣母女合一家的事,也曾 点过头(可能是酒话吧),却有许多解不开的死结。比方村长说,端加荣不 管跟谁结婚,都得先结扎,也就是说就算能生育也不能生了。洪大顺是个 独子,他父母还要抱孙娃传宗接代的。就算他全家点了头,那第一道就是 结扎,她这副病病恹恹的身体如何能结扎?不结扎就要交一千五百元保证 金,保证不生育的。这笔钱端拿不出,洪也拿不出呀。一道一道的坎就这 么拦住了她与洪大顺的结合。何况她还大洪大顺十岁。女大男十岁在乡下 是个惊天数字。就算洪大顺喝酒喝醉了或者与她缠绵时说要与她合一家, 端加荣也会婉拒说:你待不得我的。两个娃子,凭什么你给养?就算这一 切都不是问题,前夫王昌茂还要搅局哩,他说了,哪个敢娶端加荣,他就 杀哪个。有几次,有好心人给她介绍了外村外县的男人,但听说了王昌茂 在村里的放言,谁都不敢贸然行事,怕真有个三长两短。
端加荣来到洪大顺家。他爹妈明显冷淡,说洪大顺不在,话不肯多说, 也没让她进屋烤烤火的意思。后来听了一句好像是说上山了,听说山上下 雪有岩羊子。有羊子却没有说狼。反正下套子逮羊这事让端加荣有了一些 安抚,男人总有对付野牲口的能力,不像女人家怕这怕那。女人呀,总归 是女人。
端加荣像根霜打过的黄瓜在大顺爹妈眼里看到了怜悯和绝望。她能给 他们什么呢?能给他们儿子什么呢?她来,就是让大顺到他这辈断种的 吗?还要养两个仇人的娃儿,王昌茂的娃儿。后来王昌茂把大顺另一只腿 也快打断了。大顺有次说我要到了你前夫借的钱就跟你合一家。他去找王 昌茂要钱,要那些过去欠他的贷款(约有六七百元),王昌茂扯起棍棒就朝 他打,说老子还赔你个鸡巴钱,你把我老婆都勾跑了,让老子妻离子散。 世上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老子不找你算账你还倒找老子……
端加荣是想把钥匙给洪大顺让他去打打两个女儿的照拂,怕自己在下 边耽搁了,赶不回来。两个女儿没有她那就塌了天,还是反锁在棚子里的。 看见了村长的家,心就烦了,就闯了进去,她一腔的怒气就倒在了村长身 上,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地就问村长究竟几时给她划地?——本来, 她就是蓄了火去找村长发的,她已经给逼到悬崖上了,她想无论她发多大 的火,都不是她所期望的那个温度。村长烤着火,刚从床上起来或是从厕 所回来,有准备下一步吃喝的悠闲打算,披着羊皮袄,满脸是枕头上压出 的肿迹。村长说:你若是把二组的所有人思想做通了,我就给你划地。
——他还是那句不进油盐的老话。他就是不划。准确地说:不调。不 把她的地从三组的二十五块半调到二组的草浪坪来。
“村长,这大的雪我来求你,你又不让我结婚又不给我地,把我往死 里逼啊?把我们母女三个往死里逼往崖下跳啊!”端加荣鼻头一酸就哭起 来。村长的老婆和媳妇都来劝她,给她端来茶水,要她坐下烤火烤烤鞋垫, 说不急的不急的。
“你们去看看我们母子过的日子吧!八里荒除了鬼就是我们母子三 人……”
“可你是自讨的端加荣,你是自讨的你为什么不回去?”村长说。
“王昌茂把我往死里打村长您不是不晓得,他见了我就要扒我裤子跟 我睡觉像赶鸡子一样,我过得下去我不过吗?村长你为什么不给我划地不 让我结婚?”
“不是我不给你划地,不是我不让你结婚,”村长说起狠话了,“像你 这么胡毽乱搞,整天告状,还想怎么便怎么?!”村长进了房里,把门关上 了。
“我,我胡毬乱搞哇?”端加荣往二十五块半走去的时候木木地问自 己。她是第一个踏今天雪路的人,雪有时没过膝盖,她在雪地里艰难地爬 行。她揩着泪,泪已经风干了。
“我胡乱乱搞?我是胡毬乱搞的人?”农妇端加荣抽泣着,咬着牙问 大地,问雪野,问天上那厚厚的云层。雪没有下了,斑鸠闷闷地叫着。扑 通一声,她踩到了虚处,滚下岩去。“我是找你们解决问题,不是告状。我 没有胡毬乱搞,我不是胡毬乱搞的人!……”
等她爬起来的时候,背篓都压瘪了,脚也崴了。她还得继续上路,她 不想哭了,只有愤恨。对村长,对前夫,对这个世界。
她走了近三个小时走到二十五块半,看到了自己曾生活过的家,这个 十几户人家的自然村子里有鸡叫,有狗咬,有烟囱里热情爬出来的炊烟。 她不想让人看见她,她往小路上走。她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 寒碜样子,像被土匪赶出来的。在这里,她不会这么在下雪天行远路背着 个揸背篓。她现在一样在火塘前吃着茶,纳着鞋底,四平八稳地唤猫狗。 或者在门口腌腊肉晒豆皮,或者从邻居家出来,手上拿着一碗别人给的酱 菜。
现在,她背着揸背篓,作为一个外人,来找前夫要苞谷种的。
“王昌茂!王昌茂!”
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她踏进去时故意让一种回忆的亲切感远离, 她因为愤怒而鼻塞,像一个冷冰冰的仇人喊她的前夫。
王昌茂不在,屋里冷冷清清,这么冷的天大门大开,屋里没有生火, 风在屋子里呼呼乱响。
接着她的冤孽出来了,那是她的老大,大儿子王天,一个硬生生的少 年。这个衣衫褛的少年出来就向他的亲妈大骂并撵她滚:
“你个不要脸的,又来了!滚!滚啊!”
王天用他茅草般的头一头向端加荣撞来,牙齿龇起有五寸长,就像一 个狰狞的猴王。端加荣没防备,被王天撞得朝后一倒,后脑勺撞在了门上, 一阵苦疼。等她让开这个小杂种后,抓住他的头发就劈手一巴掌,打在他 的嘴巴上。
“小狗日的你反了不是!啊!啊!”端加荣声嘶力竭地阻止儿子的疯狂 举动,想把他打醒。不是王昌茂这时候闻声进来拉住王天,还不知会发生 什么哩。
“个狗杂种!”王昌茂死死拉住了王天,拉住了要抄门背后一把猎叉的 王天,缴了他的械,把她一掌推出了后门,推进了后面的菜园子里。
接下来,王昌茂就像狼看见了羊一样,惊喜地把端加荣的背篓下了, 把她往房里拉。
“你干什么啊王昌茂,我是来背苞谷种的!……”
端加荣本来就恨他,今天更甚,饥寒交迫,连一火也没见着,她今天 就是死也不从。
“王天,王天,你进来呀!”她这么喊。
王昌茂的欲火就是这样被端加荣弄熄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像个打 蔫了的茄子,说——正正规规地说:
“你今日想背什么背什么。”
“我只要苞谷种。我只要 ‘铁籽白’,不要 ‘五花糙’!”
“五花糙也能吃,二丫小丫也能吃。你不吃,你金贵些,你他妈是贵 人,是贵人咋生到这深山老林里扒土种地,瘦得跟鬼似的!”
“那你就不沾我,不缠我,我快死了,我就是鬼,我端加荣快死了, 我死了你才高兴咧!”
端加荣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双灯芯绒面的厚厚的棉鞋,是王 天的。她把它放到地上,两只并排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