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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纲捡起地上的毯子,望着爸爸的背影消失在黑黢黢的门洞里。他感到石凳子
凉得屁股发麻,却一时站不起来。算了吧,既然爸爸不想听铜匣子的事,就不同他
说好了,免得老人家不高兴。
其实老人家已经很不高兴了。就在第二天,老人家叫史纲交出了铜匣子。爸爸
没有同他说铜匣子交给谁,直到后来他慢慢发现爸爸凡事都让史仪做主了,才知道
铜匣子转到妹妹手上去了。
史老将铜匣子交给史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五百多年来,这个铜匣子一直由
史家男了承传,从未传过女人。可是,两个儿子都令老人家失望。铜匣子的承传人
必须有个意念,就是忘掉钥匙。其实说意念也不准确,承传人根本就不应该想到这
世上还存在铜匣子的钥匙。只有到了这一步,他才可以掌管钥匙。史维、史纲两兄
弟念念不忘的偏偏就是钥匙。现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女儿史仪身上了。史老从来没
有交代两个儿子忘记钥匙。想让他们自己去悟出其中的道理。可当他把铜匣子交给
史仪时,不得不把话说穿了。他不想再让自己失望。
史老双手颤巍巍地把铜匣子交给史仪,说,仪儿,这铜匣子的来历我都跟你说
清楚了。你是史家惟一一位承传铜匣子的女辈,我想列祖列宗会理解我的用心的。
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想到钥匙!忘记了钥匙,你就等于有了钥匙!
史仪捧着铜匣子的双手忍不住发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史维懂得历史,
史纲不懂历史却有生活经验,而史仪虽然年纪不小了却还在恋爱季节。恋爱的人是
不会成熟的,就像开着花的植物离果实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史仪接过爸爸交给的铜
匣子,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她倒是真没有想过打开这个稀奇古怪的匣子,只
是感到自己承受着某种说不出的压力。她有种很茫然的神圣感,却又真的不知道自
己肩负着什么使命。她把铜匣子藏在房间最隐秘的地方,深信赵书泰轻易不会发觉。
可是爱情的魔力能让人忠诚或者背叛。史仪失眠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向
赵书泰吐露了铜匣子的事。她是把这个秘密作为忠诚的象征奉献给赵书泰的,让她
的男朋友很感动。她却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在背叛爸爸和家族。赵书泰知道了这个
秘密很是兴奋,甚至比第一次尝试交仪的童贞还要兴奋。
史仪上夜班的时候,白天在家休息。赵书泰便将手头的生意让别人打理,自己
跑来陪他的可人儿。史仪感受着男朋友的体贴,很是幸福。上午大半天史老都会带
着郭纯林出去走走,赵书泰便把两人间所有浪漫和温情细节剪辑成精华本,史仪总
迷迷糊糊飘浮在云端里。赵书泰简直是位艺术家,他将所有场景都安排得紧凑却不
失从容,没有让史仪体会到半点潦草和敷衍。每每在史老夫妇没有回来之前,史仪
两人该做的事都做过了,还有空余时间坐下来研究铜匣子。
两人偷偷摸摸研究了约模大半年,没有任何结果。赵书泰便怂恿史仪去问爸爸
要钥匙。史仪直摇头,说这万万不可以的。赵书泰便说,其实有个办法,找位开锁
的师傅打开就行了。史仪哪敢!说爸爸交代过,不可以打开的。赵书泰笑了,说没
那么严重。史仪从男朋友的笑脸上看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意味,令她害怕。她终于
同意找个师傅试试。可如今哪里找得了能开这种古锁的师傅?赵书泰说,这个不难,
多访访,总会找到的。
赵书泰果然神通,终于找到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师傅。这天,史仪本是休息,
却装做上班的样子出了门,带出了铜匣子。她是一会儿白班,一会儿夜班,家里人
根本摸不准她哪天上什么班的。赵书泰开了辆车子等在外面。史仪爬上车子后,脚
都发了软。她生怕家里人发现了。其实这会儿家里只有不太管事的保姆小珍,不必
如此担心。
两人径直去了赵书泰的公司,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这办公室布置得很是典雅,
墙上还挂了一柄古剑。史仪来过多次。一会儿,手下领着位老者来了。赵书泰告诉
史仪,这就是那位老师傅,如今这世上很难找到这样的师傅了。老师傅也不客气,
神情甚至还有些傲慢。可当史仪把铜匣子摆上桌子,老师傅眼睛顿时亮了。老师傅
摸着那精美绝伦的铜锁,啧啧了半天。我的祖宗啊,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锁
啊!老师傅好像并不在乎这个铜匣子,他是修锁的,眼睛里只有锁。老师傅把铜锁
反反复复看了个够,才打开自己带来的木箱子。老师傅拿出一根微微弯曲的细长铁
钩,小心伸进锁眼里,便闭上了眼睛。赵书泰望着闭眼菩萨似的老师傅,嘴巴老是
张着。史仪不安地扣着指节,发出阵阵脆响。好一会儿,听到“咋”的一声,老师
傅睁开了眼睛。锁被打开了。老师傅还未将锁销子抽出,赵书泰说了,老师傅,谢
谢你了。说着扯开钱夹子,付了钱。老师傅问,要不配把钥匙?史仪说,谢谢了,
不用。赵书泰也说,对对,谢谢了。我们这锁,不要钥匙的。老师傅被弄得莫名其
妙,点点钞票,奇怪地望望史仪他俩,背上木箱子走了。
赵书泰扯锁销子时手有些发抖。取下了锁,却不敢马上打开匣子,过去将门反
锁了,拉上窗帘。回到桌前,才要揭盖子,赵书泰又住了手。他猛然想起平时在电
影看到的一些场面,宫廷里的东西往往神秘诡奇,说不定匣子装有什么伤人机关。
他左右转转,想不出好办法,便取下墙上那柄古剑。他将铜匣子移到桌沿,叫史仪
蹲下,自己也蹲下,然后抬手将剑锋小心伸进匣子盖缝里,轻轻往上挑。听到“哐”
的一声响,知道匣子被揭开了。两人慢慢站起来,立即傻了眼。
空的!铜匣子是空的!
失望过后,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之后,两人又坐在桌子前面一言不发。
赵书泰最后说话了。他说,我想了想,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匣子里原本是
藏有什么宝物的,早被史家哪位先人偷偷拿了;要么匣子里本来就是空的,什么东
西都没藏过。但可以肯定,史家的历代传人都打开过这个匣子,都知道里面是空的,
却仍旧保守着这个秘密。他们越是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就越是交代后面的传人不
可以打开这个匣子。
史仪被赵书泰弄糊涂了,道,如此说来,我们史家是个荒唐家族!
赵书泰笑道,不知道!
建文帝跟我们史家开了几百年的玩笑?史仪觉得这真是匪夷所思,坐在那里没
精打采,就像自己动摇了家族的根本。
赵书泰说,别多想了,空的就是空的。再怎么说,这空匣子也是个珍贵文物,
很值钱的。
史仪明白了赵书泰的意思,忙摇头说不可以,不可以。
赵书泰脑子转得快,说我有个朋友,做文物生意的,紫禁城里的金鸾宝座他都
仿制得出。我请他照原样仿制一个,把这个真的卖掉。
行吗?我总觉得这样不合适。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哄他于心不忍。史仪说。
赵书泰笑道,你就是只知道往一头想,转不了弯!你现在也知道了,这个铜匣
子原本就是空的,我们造个假的来取代空的有什么不行呢?空的同假的本质上是一
回事。再说了,你爸爸肯定也打开过这个匣子,他也是在哄你啊!
关键时候也许因为爱情,史仪答应按赵书泰说的办。
那天晚上,史仪抱着仿制如初的铜匣子紧张兮兮地回到家里,发现屋子里静得
令人心慌。她先去了自己房间,把铜匣子藏好。刚出来,就见二哥来了。二哥说,
我听见脚步声,知道是你回来了。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爸爸病得不行了,我又找
不到你。
史仪知道二哥一定是去她科室找过她了。她也不多解释,只问,爸爸怎么样了?
不等二哥答话,便往爸爸房间去。见全家人围在爸爸床前,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大
哥、大嫂、二嫂和两位侄辈一齐回头望她一眼,又转过脸去了。史仪凑上去,见爸
爸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妈妈坐在床边,拿手绢揩着眼泪。史仪俯身下去,摸着爸
爸的手。爸爸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想张嘴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史仪便跪下去,耳
朵伏在爸爸嘴边。她听见爸爸隐约在问,匣子呢?
在,你放心,爸爸。史仪安慰道。
你……把它拿来……你叫他们走……铜匣子……
史仪站起来,说,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