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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习结束,黄莺儿和柳子函已经拥有了处方权。按说应该马上提干,不巧一批地方医学院校毕业生参军到部队。医生的名额有限,黄莺儿她们面临一种尴尬,暂无编制可以安排。部队领导对自己培养出来的苗子情有独钟,决定先把她们分配到基层,等以后医院有了空额再调上来。
医生不能到医院去,就像剑不能染血,是悲怆的。医院也和万物一样,有性格和脾气。驻军医院是正襟危坐的大哥,专攻疑难杂症。野战医院是毛头小伙子,冲劲足,手艺也许不是最精,打起仗来却骁勇善战,冲在最前头,不惧流血牺牲。军分区的卫生科,有点像中老年妇女,包罗万象,细致琐碎,需要态度好,童叟无欺嘘寒问暖。
黄莺儿和柳子函分到了不同的军分区,南黄北柳,相隔数百公里,坐汽车要整整一天。
分别在即,按说该心中黯淡,黄莺儿居然很兴奋。她的新单位距离宁智桐不远,这极大地稀释了她对女友的离愁别绪。
“你稍微掩饰一下兴高采烈好不好?也不必这样心急火燎地要到新单位报到。”柳子函悻悻地一语双关。
黄莺儿轻盈地打着背包,把一个有喜鹊图案的脸盆绑在军大衣外面,有点不伦不类。柳子函也有一个同样花色的脸盆,那是她和黄莺儿一块儿买的。你如果看到女孩子们有些一模一样的东西,就知道她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黄莺儿说:“其实咱们离得并不远,爬上大厢板,一天就到了。”
柳子函提醒:“不要见色忘友啊。”
黄莺儿欢快地说:“宁智桐已经当副营长了。总让我代问你好。”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手。女孩子们的友谊往往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蜜里调油,离开以后,随着时间和距离的风化,感情就渐渐酥脆了,坍塌成美丽的碎片。她们又恢复到刚当兵之后的那段岁月,彼此相望着,都知道对方的消息,见面却很少。黄莺儿干得很出色,发明了一些土疗法,比如把青霉素注射到儿童化脓的扁桃体里,据说效果极好,孩子们的高烧一天就退了。段伯慈也调到那个单位当卫生科长,佟腊风还是护士本行。
鲜花手术 17(2)
可惜政策变化,柳子函和黄莺儿这批兵的提干指标一直没下来,始终是战士身,处境微妙。
宁智桐倒是好事多多,被评为军区模范,受到总部嘉奖,升为正营长。听说军区某首长要招他为东床快婿。如果他答应了,就会成为全军区最年轻的团长,可被宁智桐婉言谢绝……没人知道他和黄莺儿的恋情。据说翻过年去,黄莺儿有可能以战士身份被保送到军医大学,继续深造(那时候工农兵学员必须是战士)。
黄莺儿的爱情像刚刚晒好的被子,松软喷香。柳子函这边就是冷褥子,坚硬平坦。柳子函既然没法收获爱情,只有去收获成功,努力工作。分手之后,柳子函到黄莺儿的营地看过她一次,爱情让黄莺儿美丽异常。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的友谊似沙枣花的清香,坠地之后,在风中凋为尘埃。然而那些香氛还在,如鬼魅般潜行,在一些不可知的瞬间和未必合适的地点现身。比如,此刻。在异国他乡冷雨绵绵的小店中。
鲜花手术 18(1)
游蓝达,我以后要向你讲的故事,有些是我亲历,有些是我听别人讲的。我的记忆已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当我向你描述的时候,仿佛我就在黄莺儿身边。
就是说,这里面有一些想象的成分?有一些虚构?它们更像是一个传说,而不是历史的真实?
不不,不是这样的。它们不是假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这让我有一点儿矛盾,有一点儿困惑。你知道,当事人的记忆往往并不准确。
我向你保证,它们是绝对真实的,一如我和你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我可以看到你的睫毛。
好吧。
深夜,电话铃突然响了。柳子函的床头安了一部电话,这是首长的待遇。夜里常有急诊,为了工作方便,医生就享有特权了。柳子函抓起听筒,劈头问:“多少栋?多少号?”
那时军线都是人工转接,夜里紧急呼叫柳子函的可能性只有一个——有人重病,急需女军医上门出诊。通常是军人的家属或孩子生病了,半夜三更的,男医生钻进汗息弥漫的住所,终是不大方便。再有就是子宫功能性出血或是生孩子之类的妇产科急症,更是女医生的独门绝技。所以,柳子函不问病,先问地址。
对方是焦灼男声,非常惊慌:“你是柳子函吗?”
柳子函把话筒离自己的耳膜远一点儿,以防对方灼热的呼吸喷出来,烫伤了耳朵。
“是。我是。你是谁?”柳子函有一点点恼火,一般人都称呼她“柳医生”,此人礼貌欠缺,居然直呼其名。
对方来不及细察柳子函的情绪,立即回答:“我是宁智桐。”
哦哦,原来是清俊潇洒的英雄宁智桐啊!柳子函一下精神抖擞,睡意全无。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赶紧开始穿军装,觉得自己应该正襟危坐地打这个电话。
宁智桐心急火燎地说:“柳子函,你快救救黄莺儿!”声音带着绝望。
“你等等,宁营长!救谁?”柳子函大惑不解,以为自己听差了。
“救救黄莺儿!”宁智桐非常清晰地重复。
“黄莺儿她此刻在哪儿?”柳子函搞不清情况,一头雾水。
“黄莺儿就在我身边。”宁智桐回答,声音有一个小小的停顿,好像是他回头看了一眼黄莺儿。
柳子函生气了,心想黄莺儿你也太过分了,就算你跟宁智桐好得如胶似漆,跟老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也是亲启樱唇为好。她酸溜溜地说:“宁营长,没想到黄莺儿雇了你当秘书。”
宁智桐一看柳子函误会了,急忙辩解道:“柳子函你先别生气,黄莺儿她没法给你打电话,她昏过去了!”
昏过去?谁?黄莺儿?高兴的吗?不至于吧?伤心的吗?也太惊悚了吧?运筹帷幄冰雪聪明的黄莺儿居然能昏过去?这根本不可能!柳子函第一个反应是——拙劣而恶意的玩笑!
受惊的人往往变得凶恶。柳子函恼怒道:“宁营长,不要谎报军情!就算你们俩幸福得没边没沿,也不该如此捉弄别人啊!你赶快把话筒给黄莺儿,叫她亲自跟我说话。”
宁智桐几乎带出了颤音,说:“柳子函,我向你保证,以革命军人的名义!这一切是千真万确的,黄莺儿她此刻已人事不知!”
鲜花手术 18(2)
宁智桐惊慌失措的声音彻底撼动了柳子函,能让一个泰山崩于面前眼都不眨的英雄方寸大乱的变故,一定非常险恶!看来这一切是真的啦!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智桐为什么在深夜守着昏厥过去的黄莺儿?发生了什么?黄莺儿是病还是伤?不管是病还是伤,都应该在第一时间去医院抢救,为什么要不顾数百里之遥给柳子函打电话……密集的问号突然袭击,如同千万发子弹横扫过来,将睡梦中刚刚清醒的柳子函击得千疮百孔。
柳子函迅速整理思绪,毕竟老父是当司令的,遗传给了她临危不乱的禀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宁营长,你不要着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黄莺儿她得了什么病?”
不管怎么说,治病救人最重要。黄莺儿既然已经晕过去了,第一位是迅速判明病情,开始急救。
宁智桐哆哆嗦嗦地说:“黄莺儿不是病,是大出血。”
柳子函不由得怒火中烧,心想你这个宁营长也太糊涂了,血出到人已休克,情况万分危难。这肯定不是瞬间才出现的,分明耽搁了一段时间。你宁智桐是干什么吃的?现在,千言万语并成一句话——她几乎喊起来:“快送医院!救命只有这一招!”
这一次,宁智桐的反应非常快捷,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柳子函惊愕万分,宁智桐凭什么阻拦送黄莺儿上医院?他就不怕人命关天,黄莺儿眼睁睁地死在他眼前?柳子函怒火中烧,扯破喉咙道:“宁营长,我告诉你,大出血是会要命的!你为什么阻拦黄莺儿上医院?是何居心?打算见死不救吗?”
宁智桐的声音经过漫长的电话线传过来,有一点儿失真,好像一个陌生人。他说:“柳子函,不是我不想送黄莺儿上医院,是黄莺儿自己坚决不上医院。她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