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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住静心倾听,连忙称是。
老简正在慢慢踏入正题了。刚才的肯定是开场白,普通嘉宾要访问练氏集团,何劳我俩亲身出马,随便嘱咐秘书一声,就会办妥。
几十年的老友,筒祖谋的个性与法宝,我还有不清楚的?他的怀柔政策极负盛名,从来是礼贤下士,让对方尝足了甜头,才轮到他开口讲条件,谈计划!
现在就连约我谈正经生意,也趁机先送我一顶高帽子,才肯提出要求:
“加拿大财政部长的谋臣特意到港,想跟两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谈谈,怎么少得了你?时间比较仓促,原是为保密的缘故,你不介意就今儿个晚上,在舍下见个面?”
简祖谋有意向加拿大发展,已是颇为明显的动向。
我们相当习惯见微知著。
从最简单的两个行动可见蛛丝马迹。一是前些时老马进军加拿大矿业,市场内毁誉参半,有觉得老马走资行动过早,影响民心,有若干程度的道义责任需要肩负。另一派则认为在商言商,分明是盘极具潜能发展兼盈利高的生意,何必诸多顾忌,畏缩不前?而且以雄厚财力人力扬威异域,等于在中国人脸上贴金,让洋鬼子妒羡交加,唯命是从,雪掉自八国联军之后的家仇国恨,有何不好?
两种议论充塞于城内上流社会之内,简祖谋从未发表这评论,可是他影响以及管辖范围内的商界中人,全部支持老马行动。商政圈子,全都是要讲手腕的。不必一定由土将上阵,几时都是让手下身先士卒,以观后效。
此外简祖谋平日的每一个应酬,都有特殊意义,他绝不浪掷时间。近期,举凡与加拿大有关的鸡尾酒会、午膳晚宴,尤其是由加拿大领事主持的,从未见简氏缺席。
司马昭之心,显而易见。
拉拢我投资加拿大,当然也是老友的一番好意。其次,他们也真需要我,因为练氏王国,行业品流相当齐全,经验与技巧在投资上跟资金同等重要。
然而,我本人对加拿大没有太大兴趣。目前练氏若干业务伙伴都是花旗大国。也许我有点感情用事,不喜欢那种扶助有需要的国家,以祈可获庇荫的怪感觉!象我练重刚这等人,在本城内少说也有十个八个,再稍低一个层次的简直在百人以至千人以上,我们这班人要走,还怕没有容身之地?哪儿不倒履相迎?倘若在商言商,我懒得帮忙开发,宁可在别人雄厚根基上取一杯羹!
最近,我正紧密地跟德国重工业集团研究合作,他们所踌躇的是怕中国人的野心,一旦让我踏脚进去,怕发生骆驼入帐幕的故事。我只好等,用手段跟他们磨!
当然,简祖谋的面子要照顾。简府之宴,我是不能推的。
简氏大宅雄据半山,人口颇为隐蔽,只见容得下一辆车子的小径,在大闸门后,一直通往山腰,才是府第所在。
简祖谋很中国化,室内布置比钓鱼台宾馆更胜一筹。
他跟大陆关系甚好,于是名家字画,一幅幅地霸在墙上,程十发、刘海粟等等,数之不尽。
我准时到,祖谋亲自出迎,身后跟着一位女士。
简祖谋很自然地给我介绍:
“这是我的行政助理程梦龙!练兄,今晚倘有招呼不周的,我唯梦龙是问。”
我笑,原以为这位程小姐也会跟着一起赔笑,可是她没有,只伸出手来跟我一握,就默默地跟在我背后。
是一张端庄的脸,高挑身材。晚间,仍穿一套密实的炭灰色套装,襟前别个碎钻镶蓝宝的古典款式胸针,样子细致矜贵,手工不错。
简祖谋心思细密,很晓得照顾宾客。他是恐防我英浯不灵光,于是派了程梦龙随侍在侧,作我的翻译。
我自从40年前到本城发展,已深明英语的重要性,尽量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多年下来,一般应酬对话,我都能应付,再深入一点的交谈,就难免时有碍障了。反而是谈生意,只因我对话题敏感,很能发挥自如。
当然,今天晚上,有美护驾,难得之至,尤其我根本没有心情跟加拿大洋鬼子打交道,正好装傻扮懵,应酬过去就算。
身旁的程梦龙一直笑得很少。表现得投入、认真,却嫌过分严肃。还有,我偶然拿眼看她,很觉得姣好的脸庞上隐有一层晦气。我视之为美中不足。
人是最要讲神采的。所以,就算泰山崩于前,我仍然坚持神采飞扬!
程梦龙有对相当明亮的大眼睛,可惜,欠精神!
席间的谈话,仍甚表面化。晚宴的目的,无非让彼此来个见面礼,加拿大财政部长谋臣还会留驻本城三两天,愿者上钩, 自行约见,密室深谈。那个算是中间人的简祖谋也就完成责任了。
把酒畅谈之间,各人都趁机表达识见,这是司空见惯的场面。当程梦龙发言时,我格外留神细听。
她的谈吐,活泼中隐现世故,温文里时见硬朗,很吸引。论据呢,虽嫌过分学术化,稍微欠缺实际经验的支持,但总听得在座各人不忍强行跟她辩驳,也可算是一重功力,难得。
饭后吃茶时,我信步走出花园,坐在泳池旁边。池底亮了灯,一池淡蓝、水波微漾,头顶虽无朗月,却仍见几点繁星,撑缀得别饶韵味。
程梦龙身负重任,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我举举手中的白磁茶杯,说:
“坐一会儿吧!”
程梦龙依言坐在我的身边。
彼此无语。
我问她的学历。
原来是英国剑桥大学历史系毕业生,回港加入商界3年,便又再到美国斯坦福深造了一个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
再重出江湖,乃是4年多前的事。屈指一算,她应30出头了。
“跟在简祖谋身边学习,肯定一日千里!”
程梦龙笑。
很真挚地牵动嘴角,星光灿烂之下,更见可人。
我微微呆了一呆。
“简先生不只是好老板,还是良师益友!”
“那么说,”我试探:“你无意跳槽,或者计划移民?”
程梦龙很机灵地眨动一下大眼睛,歪了歪头,答:
“简先生曾说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世间的明主贤君不只一人,谁提供优惠的条件,都值得考虑。转职并不一定等于背叛。”
说得对。英国人最擅长搞殖民地政治,逼到最后关头,要双手奉还主权,让人家独立,可是多少年后,米字旗文化思想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例子举目皆是,反叛到哪儿去?
“至于移民……”程梦龙脸上闪过一阵如释重负的光彩:“我在考虑!” 我有点骇异,兼失望。
“现今香港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年轻人应该增强归属感,不生外骛之心。我认为最应早早置家,专心事业。香港肯定是福地!”
没想到程梦龙竟立即答我:
“人要是本身有福分,哪儿不是福地?成家立业有时可以帮助自己落地生根,有时也会变得徒增负累。”
我,顿时语塞。
程梦龙打破僵局,很诚意地问:
“练先生,你真的看好香港?”
如果对方是记者,我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如果对方是商业朋友,那要看交情深厚到什么地步,才能定得了答案。
如今,对方是初次谋面的人,我完全应该不置可否。
可是,梦龙语音平和而真诚。她仰着脸,望住我,耳畔是微风拂过,夹些少池水流声,我忽然间有种要坦诚相向的冲动。
于是,我答:
“这次跟1965年的风暴不可同日而语。今天你来问我,仍有太多未知之数,横亘于前,真的教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是真心的,并没有意图耍太极。”。
突然之间,我觉得我想伸手过去,捉住了她的,紧紧地握住,道达我的诚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随即回复冷静,可仍然用心地继续为她阐释政局,生怕她真的误会我敷衍塞责:
“你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港府声誉的走势?这多少反映出他们的用心与行为!这以外,励志从政的香港士,究竟在舞台上是红脸抑或白脸,起码要到1991年才能揭晓!直选所带来的结果,是祸是福,到时候必见端倪,甚多人伸长脖子等,三年过尽,资料比较丰富,才定夺去向!”
我看住程梦龙,非常关注地说:
“等3年,再作决定吧!”
“3年?”梦龙竟然垂首喟叹,“很长!我怕我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