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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山 作者:葛水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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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同一式两份,韩冲一份,哑巴一份。立据人互相签了字,本来想着要有一番争吵的事情,就这么说断了,岸山坪人的心里有一点盼太阳出来阴了天的感觉,心里结了个疙瘩,莫名地觉得哑巴真的是傻。互相看着都不再想说话了。
        送走王胖孩,韩冲折叠好条子装进上衣口袋,哑巴前脚走,韩冲后脚卸了炉上的粉走进了哑巴家。
        进了哑巴家韩冲看到哑巴的房梁上吊下来两个箩筐,箩筐下有细小的丝线拉拽着一条一条的小虫子。韩冲知道那箩筐里放的是讨来的晒干了的米团子和白馍。哑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她手里正拿了一捧米团子放在锅台边,一块一块往下磕上面生了的小虫子,磕一块往锅里煮一块,锅台上的小虫子伸展了身子四下里跑,哑巴端下锅,拿了笤帚,两下子就把小虫子扫进了火里,坐上锅,听得噗噗的响。
        韩冲眯缝着眼睛歪着脖子说:“这哪是人吃的东西。”提下了它走出去倒进了自己的猪圈里,猪好久没有换口味了,咂叭着嚼着干邦硬的米团子,吐出来吞进去,嘴片子错得吧唧吧唧响。韩冲给哑巴提过来面、米。哑巴拉了闺女和孩子笑着站在墙角看韩冲进进出出。韩冲想,你这个哑巴笑什么,我把你汉们炸了你还和我笑,不敢多说话光顾了一个埋头干他的活儿。
        这时候就有人陆续走上岸山坪来看哑巴和孩子,有的想收留哑巴的孩子,有的干脆就想收留哑巴。韩冲装了看不见,想,要是有人把哑巴收留走才好。她这么着一走我就啥也不用赔了。哑巴这时候面对来人却很决绝地把门关上了。
        王胖孩又来到了岸山坪。要韩冲叫了年长的和有些身份的人走进了哑巴的家。王胖孩坐下来看着哑巴说:“可怜的人啊,就是不会说话。”韩冲坐到门墩上琢磨着这个事情该怎么开头,说什么好。就听得王胖孩说:“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绕弯子了,这理说到桌面儿上是欠了人家一条命,等于盖屋你把人家的大梁抽了,屋塌了。现在,你一个孤寡妇女,又是哑巴,带着俩孩子,容易嘛?要我说就一个字——难。红霞,老话从提,你提出个数字来,要多少?”
        哑巴抬起头拿过一根点火的麻秆来在石板地上写了俩黑字“不要。”村干部接过麻秆来,大大的在地上写了两个字“两万。”韩冲低下头看。请来的也低下头看。抬起头互相点了点头,大意是有了老龙嘴的事情在前面做样板,这样的处理结果到也说得过去。韩冲说话了:“胖孩哥,两万块暂时拿不出,能不能分期付?定分不行,就得给我政策,让我贷。”
        王胖孩想了半天说:“上头的政策主要是鼓励农民贷款致富,哪有让你贷款用来买命的?这事要说也没有个啥,摆到桌面上就是个事。你是不是到对面的甲寨上找一找发兴,他儿在矿上,煤炭现如今像烧燃了的旺火一样,他家里想来是有货的,借一借吗?琴花虽然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毕竟是喝过你的粉桨,吃过你的獾肉,还被你压过的女人,脸红什么啊?你炸死的这个人用的雷管还是她提供的,咱嘴上不说,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韩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事情说到这里,王胖孩和哑巴红霞说:“按我的意思来,你不要,不等于我们不懂,我们不懂就是欺负你这个弱者,这不符合山里人的作风。等韩冲凑够了钱,我再到这山上来亲手递给你。咱这事情就算结束,你也好准备你的退路。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汉们帮衬,哪能行啊!韩冲,话说回来大家是为了你办事,光跑腿我就跑了几趟,你小子懂个眼色不懂?”
        韩冲大眼儿套小眼儿看着王胖孩,王胖孩举起手里的麻竿说:“这,缩小了像给啥?”韩冲想,像给啥?哑巴看了看从王胖孩手里拿过麻竿来掰下前面点黑了的一小截,叼在嘴上叭咂了两口,韩冲明白了,胖孩干部是想要烟哩。稀罕得岸山坪的长辈们放下手中的旱烟锅子看哑巴,哑巴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把想要说“不要”的话就忘了。
        韩冲赶紧出去到代销点上买了两条烟递个了王胖孩,王胖孩说:“这是啥子意思吗?乡里乡亲的弄这?既然买了,我不拿也说不过去,我要不拿吧,是冷落了你韩冲一片心意,我就只好拿了。”掰开一条烟给坐着的长辈一人发了一包,自己把剩下的夹在腋窝下起身重复了几句前几次说的话走了。
        长辈们看着手里的烟,咧开嘴笑着,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啥也没表态走了两步路就赚了一包烟,很是有点不好意思。韩冲说:“算个啥嘛,都是德高望重的人,就是没事我韩冲也应该孝敬你们!”
        第三章
        借钱的事情很简单,也很复杂,简单得就像天上的一颗太阳,无际蓝天,没有鸟儿飞翔,看上去空旷,空旷。复杂得突然就乱云飞渡,飞渡的云不是瓦片和挠钩状儿,是黑云压山,风生悲,兜头浇得韩冲凉唰唰的。
        韩冲去对面的甲寨上要下了沟绕出山在转回来上对面,大约要一个半钟点。
        这地方的人叫吃亏,不叫吃亏,叫吃加死,韩冲这一回借钱就吃了大加死。
        走到甲寨上人们就说:“韩冲,还敢不敢下套子了,胆子大啊,那讨吃下那深沟做啥去了,活该要他的命。”韩冲挠了挠头发,“呵呵”笑了一下,很不舒展。不断有人问,韩冲就不断的很不舒展的“呵呵”。
        走进发兴的院子里,看到发兴坐在小马扎上抽旱烟,烟锅子在地上磕了一下子,说:“韩冲,稀客。有啥事不喊要过沟来说?我可是头一回见你大天白闪亮儿登场。也是的,炸獾咋就炸了人了?坐。”
        韩冲说:“话不能这样儿说,大白天不来搭黑来干啥?老哥你就不要瞎猜了,人倒霉了放个屁都砸脚后跟。我也思谋着他下那沟做甚了,两捆柴好好的摔在一边,手里握着一把斧头不丢,看见我眼睛瞪得快要出血了,恨不能把我吃掉,我操。不过话说回来,咱是断了人家哑巴的疼了。”
        琴花撩开碎布头拼成好看的门帘出来。说:“韩冲,以后不要下套子了,那獾又不是光吃你的玉茭,你把人炸了,亏得他是外来的,要是本地的,不让你抵命才怪。”
        韩冲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鞋是一双解放球鞋,因为穿得旧了,剪了前边和后边,当凉鞋穿。韩冲看着看着就想把过来的意思挑明。韩冲说:“我过来是有个事情想求你们俩口帮忙。”
        琴花返进去从屋子里端出一罐头瓶水来递给韩冲说:“帮啥忙?跑腿找人的事发兴能帮得上就一定帮。这两天架驴磨粉了?你不要因为这事把猪饿了,该做啥还做啥,腊月里我大儿要定婚,还想借你一头猪下酒席呢。你要敢不上喂,赶过来我喂,秋口上卖了咱二一添做五分。”
        韩冲抬起头看琴花,琴花脸上挂着笑,嘴角角上的一颗黑土眼(痣)翘起来顶在鼻子边,韩冲想,琴花脸上的这个黑土眼坏了她好几分人才。
        发兴说:“事情最后怎么处理了,说了个甚解决办法?听说有人上来说哑巴,女人要是没有了男人,小腰就断了,就拖不动腿了,也怪可怜的。”
        琴花说:“傻哑巴不知道哭,看来是真有病,山下有人要她,收拾走算了,省了你来照顾。”
        韩冲鼓了鼓勇气说:“不满你们俩口说,我今儿过来这甲寨上就是想和你们打凑俩钱,给哑巴。救个急,误不了你娶媳妇,我韩冲是说话算话的。”
        一听说是借钱,琴花就示意发兴闭嘴。琴花走到韩冲的面前看着韩冲说:“说起来是应该帮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啊呀,我当时就不敢过去看死鬼讨吃,听人说,下半截整个都没了?吓死了。事情是出了,有事说事,按道理是得赔人家,是不是?按道理谁能帮上忙就要帮忙,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不出个事,古话说了,有啥别有事,没啥别没钱,两件事都让摊上了。可有些事情摊上了,还真是帮不上你这个忙。我给你说吧,腊月里要给大儿定婚正月里不娶,明年秋口上也得娶,如今说个媳妇容易吗,屁股后捧着人家还要脱落,敢松口气?我要是真有钱我还真舍得借你,不怕你不还,可就是没有钱,活了个人带了个穷命。韩冲,难啊。”
        韩冲看着琴花的嘴一张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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