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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几句,就上楼去了。这一天的晚上,伊人又害了不眠症,开了眼睛,竟一睡也
睡不着。到十二点钟的时候,他听见楼底下的M的房门轻轻儿的开了,一步一步的M
的脚步声走上她的间壁的W的房里去。叽哩咕噜的讲了几句之后,M特有的那一种呜
呜的喘声出来了,伊人正好像被泼了一身冷水,他的心脏的鼓动也停止了,他的脑
里的血液也凝住了。他的耳朵同大耳似的直竖了起来,楼下的一举一动他都好像看
得出来的样子,W的肥胖的肉体,M的半开半闭的眼睛,散在枕上的她的头发,她的
嘴唇和舌尖,她的那一种粉和汗的混和的香气,下体的颤动……他想到这里,已经
不能耐了。愈想睡愈睡不着。楼下息息索索的声响,更不止的从楼板上传到他的耳
膜上来。他又不敢作声,身体又不敢动一动。他胸中的苦闷和后悔的心思,一时同
暴风似的起来,两条冰冷的眼泪从眼角上流到耳朵根前,从耳朵根前滴到枕上去了。
天将亮的时候才幽脚幽手的回到她自己的家里去,伊人听了一忽,觉得楼底下
的声音息了。翻来覆去的翻了几个身,才睡着了。睡不上一点多钟,他又醒了。下
楼去洗面的时候,M和W 都还睡在那里,只有N老人从院子对面的一间小屋里(原来
老人是睡在这间小屋里的)走了下来,擦擦眼睛对伊人说:
“你早啊!”
伊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完了脸,就套上了皮鞋,跑出外面去。他的脑里正乱得
同蜂巢一样,不晓得怎么才好。他乱的走了一阵,却走到了春日町的电车交换的十
字路口了。不问清白,他跳上了一乘电车就乘在那里,糊糊涂涂的换了几次车,电
车到了目黑的终点了。太阳已经高得很,在田塍路上穿来穿去的走了十几分钟,他
觉得头上晒得痛起来,用手向头上一摸,才知道出来的时候,他不曾把帽子带来。
向身上脚下一看,他自家也觉得好笑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白绸的寝衣,赤了脚穿
了一双白皮的靴子。他觉得羞极了,要想回去,又不能回去,走来走去的走了一回,
他就在一块树阴的草地上坐下了。把身边的钱包取出一来一看,包里还有三张五元
的钞票和二三元零钱在那里,幸喜银行的帐簿也夹在钱包里面,翻开来一看,只有
百二十元钱存在了。他静静的坐了一忽,想了一下,忽把一月前头住过的赤仓旅馆
想了出来。他就站起来走,穿过了几条村路,寻到一间人力车夫的家里坐了一乘人
力车,便一直的奔上赤仓旅馆去。在车上的幌帘里,他想想一月前头看了房子回来
在电车上想的空想,不知不觉的就滴了两颗大眼泪下来。
“名誉,金钱,妇女,我如今有一点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
我只有我这一个将死的身体。”
到了赤仓旅馆,旅馆里的听差的看了他的样子,都对他笑了起来:
“伊先生!你被强盗抢劫了么?”
伊人一句话也回答不出,就走上帐桌去写了一张字条,对听差的说:
“你拿了这一张字条,上本乡XX町XXX号地的N家去把我的东西搬了来。”
伊人默默的上一间空房间里去坐了一忽,种种伤心的事情,都同春潮似的涌上
心来。他愈想愈恨,差不多想自家寻死了,两条眼泪连连续续的滴下他的腮来。
过了两个钟头之后,听差的人回来说:
“伊先生你也未免太好事了。那一个女人说你欺负了她,如今就要想远遁了。
她怎么也不肯把你的东西交给我搬来。她说还有要紧的事情和你亲说,要你自家去
一次。一个三十来岁的同牛也似的男人说你太无礼了。因为他出言不逊,所以我同
他闹了一场,那一只牛大概是她的男人罢?”
“她另外还说什么?”
“她说的话多得很呢!她说你太卑怯了!并不像一个男子汉,那是她看了你的
字条的时候说的。”
“是这样的么,对不起得很,要你空跑了一次。”
一边这样的说,一边伊人就拿了两张钞票,塞在那听差的手里。听差的要出去
的时候,伊人又叫他回来,要他去拿了几张信纸信封和笔砚来。笔砚信纸拿来了之
后,伊人就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M。
第三天的午前十时,横滨出发的春日丸轮船的二等舱板上,伊人呆呆的立在那
里。他站在铁栏旁边,一瞬也不转的在那里看渐渐儿小下去的陆地。轮船出了东京
湾,他还呆呆的立在那里,然而陆地早已看不明白了,因为船离开横滨港的时候,
他的眼睛就模糊起来,他的眼睑毛上的同珍珠似的水球,还有几颗没有干着,所以
他不能下舱去与别的客人接谈。
对面正屋里的挂钟敲了二下,伊人的枕上又滴了几滴眼泪下来,那一天午后的
事情,箱根旅馆里的事情,从箱根回来那一天晚上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同
昨天的事情一样。立在横滨港口春日丸船上的时候的懊恼又在人的胸里活了转来,
那时候尝过的苦味他又不得不再尝一次。把头摇了一摇,翻了一转身,他就轻轻的
说:
“O呀O,你是我的天使,你还该来救救我。”
伊人又把白天她在海边上唱的迷娘的歌想了出来:
“你这可怜的孩子吓,他们欺负了你了么?唉!”
“Was hat man dir,du armcs kind,grtan?”
伊人流了一阵眼泪,心地渐渐儿的和平起来,对面正屋里的挂钟敲三点的时候,
他已经嘶嘶的睡着了。
六、崖上
伊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窗外好像在那里下雨,檐漏的滴声传到被里
睡着的伊人的耳朵里来。开了眼又睡了一刻钟的样子,他起来了。开门一看,一层
蒙蒙的微雨,把房屋树林海岸遮得同水墨画一样。伊人洗完了脸,拿出一本乔其墨
亚的小说来,靠了火钵读了几页,早膳来了。吃了早膳,停了三四十分钟,K和B来
说闲话,伊人问他们今天有没有圣经班,他们说没有,圣经班只有礼拜二礼拜五的
两天有的。伊人一心想和O见面,所以很愿意早一刻上C夫人的家里去,听了他们的
话,他也觉得有些失望的地方,B和K说到中饭的时候,各回自家的房里去了。
吃了中饭,伊人看了一篇乔其墨亚george marry的《往事记》(“Memory o
f my dead life”),那钟声又当当的响了起来。伊人就跑也似的走到C夫人的
家里去。K和B也来了,两个女学生也来了,只有O不来,伊人胸中硗硗落落地总平静
不下去。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O终究没有来。赞美诗也唱了,祈祷也完了,
大家都快散去了,伊人想问她们一声,然而终究不能开口。两个女学生临去的时候,
K倒问她们说:
“O君怎么今天又不来?”
一个年轻一点的女学生回答说:
“她今天身上又有热了。”
伊人本来在那里作种种的空想的,一听了这话,就好像是被宣告了死刑的样子,
他的身上的血管一时都觉得胀破了。他穿了鞋子,急急的跟了那两个女学生出来。
等到无人看见的时候,他就追上去问那两个女学生说:
“对不起得很,O君是住在什么地方的,你们可以领我去看看她么?”
两个女学生尽在前头走路,不留心他是跟在她们后边的,被他这样的一问就好
像惊了似的回转身来看他。
“啊!你怎么雨伞都没有带来,我们也是上O君那里去的,就请同去罢!”
两个女学生就拿了一把伞借给了他,她们两个就合用了一把向前走去。在如烟
似雾的微雨里走了一二十分钟,他们三人就走到了一间新造的平房门口,门上挂着
一块O的名牌,一扇小小的门,却与那一间小小的屋相称。三人开门进去之后,就有
一个老婆子迎出来说:
“请进来!这样的下雨,你们还来看她,真真是对不起得很了。”
伊人跟了她们进去,先在客室里坐下,那老婆子捧出茶来的时候,指着伊人对
两个女学生问说:
“这一位是……”
这样的说了,她就对伊人行起礼来。两个女学生也一边说一边在那里赔礼。
“这一位是东京来的。C夫人的朋友,也是基督教徒。……”
伊人也说:
“我姓伊,初次见面,以后还请照顾照顾。……”
初见的礼完了,那老婆子就领伊人和两个女学生到O的卧室里去。O的卧室就在
客室的间壁,伊人进去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