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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2-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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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我挤在中间一个三角地带。雨篷拉上了,母亲怕我的膝盖会湿,一直用手轻轻顶着那块黑漆漆的油布。我们的心情并不因为天雨而低落。 
  由舒兰街到爱国西路是一段长路。母亲和姐姐的身上还放着两个大锅,里面满盛着红烧肉和另一锅罗宋汤,是母亲特别做了带去给同学们吃的。前一天夜里,为了这两样菜,母亲偷偷的火了很久都没进房睡觉。 
  雨,越下越大,老周浑身是水,弯着身体半蹲式的用力踩车,母亲不时将雨篷拉开,向老周说对不起,又急着一下看表,一下又看表。姐姐很专心的护汤,当她看见大锅内的汤浸到外面包札的白布上来时,就要哭了一般,说妈妈唯一的好旗袍快要弄脏了。 
  等到我们看见一女中的屋顶时,母亲再看了一下表,很快的说:“小妹,赶快祷告!时间已经过了。快跟妈妈一起祷告!叫车子不要准时开。快!耶稣基督、天上的父……。”我们马上闭上了眼睛,不停的在心里喊天喊地,拼命的哀求,只望爱国西路快快出现在眼前。 
  好不容易那一排排樟树在倾盆大雨里出现了,母亲手里捏住一个地址,拉开雨篷跟老周叫来叫去。我的眼睛快,在那路的尽头,看见一辆圆圆胖胖的草绿色大军车,许多大人和小孩撑着伞在上车。“在那边——”我向老周喊过去。老周加速的在雨里冲,而那辆汽车,眼看没有人再上,眼看它喷出一阵黑烟,竟然缓缓的开动了,“走啦!开走啦!”我喊着。母亲哗一下子将全部挡雨的油布都拉掉了,双眼直直的看住那辆车子——那辆慢慢往前开去的车。“老周——去追——。”我用手去打老周的背,那个好车夫狂冲起来。 
  雨水,不讲一点情面的往我们身上倾倒下来,母亲的半身没有坐在车垫上,好似要跑似的往前倾,双手牢牢的还捧住那锅汤。那辆汽车又远了一点,这时候,突然听见母亲狂喊起来,在风雨里发疯也似的放声狂叫“——魏东玉——严明霞、胡慧杰呀——等等我——是进兰——缪进兰呀——等等呀——等等呀——。” 
  雨那么重的罩住了天地,母亲的喊叫之外,老周和姐姐也加入了狂喊。他们一直叫、一直追,盯住前面那辆渐行渐远的车子不肯舍弃。我不会放声,紧紧拉住已经落到膝盖下面去的那块油布。雨里面,母亲不停的狂喊使我害怕得快要哭了出来。呀——妈妈疯了。 
  车子终于转一个弯,失去了踪迹。 
  台北市在当年的一个星期天,那样的模糊和空虚。 
  母亲废然倒身在三轮车背北上。老周跨下车来,用大手拂了一下脸上的雨,将油布一个环一个环的替我们扣上。扣到车内已经一片昏暗,才问:“陈太太,我们回去?”母亲嗳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任何话。车到中途,母亲打开皮包,拿出手绢替姐姐和我擦擦脸,她忘了自己脸上的雨水。 
  到了家,母亲立即去煤球炉上烧洗澡水,我们仍然穿着湿透的衣服。在等水滚的时候,干的制服又递了过来,母亲说:“快换上了,免得着凉。”那时她也很快的换上了居家衣服,一把抱起小弟就去冲牛奶了。 
  我穿上旧制服,将湿衣丢到一个盆里去。突然发现,那圈荷叶边的深紫竟然已经开始褪色,沿着白布,在裙子边缘化成了一滩一滩朦胧的水渍。 
  那件衣服,以后就没有再穿过它。 
  许多年过去了,上星期吧,我跟母亲坐在黄昏里,问她记不记得那场同学会,她说没有印象。我想再跟她讲,跟她讲讲那第一件新衣,讲当年她那年轻的容颜,讲日本房子窗外的紫薇花、眼神、小弟、还有同学的名字。 
  母亲心不在焉的淡然,听着听着,突然说:“天明和天白咳嗽太久了,不知好了没有——。”她顺手拿起电话,按了小弟家的号码,听见对方来接,就说:“小明,我是阿娘(注:祖母)。你还发不发烧?咳不咳?乖不乖?有没有去上学?阿娘知道你生病,好心疼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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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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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小学四年级以后的日子,便有如进入了一层一层安静的重雾,浓密的闷雾里,甚而没有港口传来的船笛声。那是几束黄灯偶尔挣破大气而带来的一种朦胧,照着鬼影般一团团重叠的小孩,孩子们留着后颈被剃青的西瓜皮发型,一群几近半盲的瞎子,伸着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并不知名的东西。 
  我们总是在五点半的黑暗中强忍着渴睡起床,冬日清晨的雨地上,一个一个背着大书包穿着黑色外套和裙子的身影微微的驼着背。随身两个便当一只水壶放在另一个大袋子里,一把也是黑色的小伞千难万难的挡着风雨,那双球鞋不可能有时间给它晾干,起早便塞进微湿的步子里走了。 
  我们清晨六点一刻开始坐进自己的位置里早读,深夜十一时离开学校,回家后喝一杯牛奶,再钉到家中的饭桌前演算一百题算术,做完之后如何躺下便不很明白了,明白的是,才一阖眼就该再起床去学校了。 
  这是面对初中联考前两年整的日子。 
  即使天气晴朗,也偶尔才给去操场升国旗,高年级的一切都为着学业,是不能透一口气的。早晨的教室里,老师在检讨昨夜补习时同学犯的错误。在班上,是以一百分作准则的,考八十六分的同学,得给竹教鞭抽十四下。打的时候,衣袖自动卷起来,老师说,这样鞭下去,皮肤的面积可以大一些。红红的横血印在手臂上成了日常生活的点缀。 
  也不老是被抽打的,这要视老师当日的心情和体力情况而定,有时她不想拿鞭子,便坐着,我们被喊到名字的人,跑步上去,由她用力捏眼皮,捏到大半人的眼睛要一直红肿到黄昏。当老师体力充沛的时候,会叫全班原位坐着,她慢慢的走下讲台来,很用力的将并坐两个同学的头拼命的撞,我们咬着牙被撞到眼前金星乱冒、耳际一片嗡嗡的巨响还不肯罢手。也有时候,老师生气,说不要见我们,烈日下刚刚吃完便当,要跑二十五圈才可以回来,如果有同学昏过去了,昏了的人可以抬到医疗室去躺一会儿才回来继续上课。 
  我们中午有半小时吃饭的时间,黄昏也有半小时吃另一个便当的时间,吃完了,可以去操场上玩十五分钟,如果是快速的吃。 
  白天,因为怕督学,上的是教育部编的课本,晚上,买的是老师出售的所谓参考书——也就是考试题。灯光十分暗淡,一题一题印在灰黄粗糙纸张上的小字,再倦也得当心,不要看错了任何一行。同学之间不懂得轻声笑谈,只有伏案的沙沙书写声有如蚕食桑叶般的充满着寂静的夜。 
  标准答案在参考书后面,做完了同学交换批改,做错了的没什么讲解,只说:明天早晨来了再算帐,然后留下一大张算术回家去做,深夜十一点的路上,沉默的同学结伴而行,先到家的,彼此笑一笑,就进去了。 
  每天清晨,我总不想起床,被母亲喊醒的时候,发觉又得面对同样的另一天,心里想的就是但愿自己死去。 
  那时候,因为当年小学是不规定入学年龄的,我念到小学五年级时,才只有十岁半。 
  母亲总是在我含泪吃早饭的时候劝着:“忍耐这几年,等你长大了才会是一个有用的人,妈妈会去学校送老师衣料,请她不要打你……” 
  那时候,我的眼泪总是滴到稀饭里去,不说一句话。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残忍,而她讲话的语气却很温柔而且也像要哭出来了似的。 
  有的时候,中午快速的吃完了便当,我便跑到学校角落边的一棵大树上去坐着,那棵树没有什么人注意它,有粗粗的枝丫可以踩着爬上去,坐在树荫里,可以远远的偷看老师的背影,看她慢慢的由办公室出来向教室走去。远看着老师,总比较安然。 
  老师常常穿着一种在小腿背后有一条线的那种丝袜,当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移动时,美丽的线条便跟着在窄窄的旗袍下晃动,那时候,我也就跳下树枝,往教室跑去。 
  面对老师的时候,大半眼光不敢直视,可是明明显显的可以看到她鲜红的嘴唇还有胸前的一条金链子。在那种时候,老师,便代表了一种分界,也代表了一个孩子眼中所谓成长的外在实相——高跟鞋、窄裙、花衬衫、卷曲的头发、口红、项链……。 
  每天面对着老师的口红和丝袜,总使我对于成长这件事情充满了巨大的渴想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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