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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岑睿的来喜已瘫在地上,靠着桌腿打起了小鼾。岑睿执笔往砚台里蘸了蘸,写了个字,没墨。低头瞧了眼熟睡的来喜,撇撇嘴,卷高袖子,自己添水和墨。她的动作不大娴熟,一不小心,溅了两滴在脸上。
她生的白净,这两点分外明显。
可愁着思考下文该如何写的岑睿并无所觉。抬袖擦额汗时带花了墨汁,在脸上拉开几道黑乎乎的痕迹,显得滑稽可笑。
傅诤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个浅得几近瞧不见的弧度,再往后一会,书房里没了动静。傅诤轻推开门,见着岑睿支手抵着脑袋,攥着笔,眼睛却是闭着的。
又饿又累的岑睿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写着写着眼皮子打架,看东西越来越模糊,没挨住周公的竭力相邀,入梦去了。
悄无声息走去的傅诤先瞧了瞧她写的文章,文理通了些,遣词造句仍是粗糙,道理只浮于表面,不达内里。但与之前交上来的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相比,是好多了,可见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与岑睿相处了段时间,傅诤对小皇帝逐渐了解一二。混账是混账了些,生在民间,也没多少做帝王的胸怀气度。但也因如此,没多少皇孙公子打小就有的心眼算计,干净清白,人也简单,喜怒全在一张脸上。
傅诤瞧着岑睿毫无防备熟睡的脸,这样的人,太好掌控在手心里了,尤其当他还是个皇帝……
梦里仍在于傅诤斗气的岑睿没管住自个儿的嘴,呢喃着骂了句:“傅诤你个奸臣!”
优哉游哉地整理着书案的傅诤顿了顿手,随手抽出了张白纸,对折了起来……
翌日,趴在桌上睡了一宿的岑睿被阳光刺开了眼。脊梁骨和段了似的疼,脖子又酸又麻,四肢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一样。一脚踢醒来喜,揉着脖子的岑睿和个木偶人似的,僵硬地一寸寸直起腰板来。直起腰的同时,一件袍子从她肩上滑落到了膝头,拿近了,一股熟悉的熏香幽幽浮来……
替岑睿捏着肩的来喜眼尖,叫道:“这不是首辅大人的么?!”
岑睿怔忪了下,动作间,一个白色物什从衣里滑落到地上。
来喜道:“咦,那是什么?”
拾起来一看,是个纸叠的小砚台,上面是行端正楷体:“文章重写。”
正是傅诤的字迹。
岑睿先是一惊,后是一怒:凭什么啊!
翻过来,砚台背后还有行字:“流口水。”
“……”一低头,果真见着枕在自己脑袋下的那张宣旨上氤氲了一大片水渍,字迹模糊不堪……
哀嚎了一声,岑睿用宣纸蒙住脸,为什么最丢脸的时候被最不对付的人给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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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岑睿一直想法设法躲着傅诤,朝议上也是摆正脸,尽力避开与他任何一个眼神交汇。生怕,一个眼神过去,就对上了傅诤凉凉的嘲笑。可她不看傅诤,傅诤偏要盯着她。
眼看早朝将散,端立在百官前方的傅诤,突然出列,道:“陛下,臣有奏。”
岑睿痛苦地将才腾起半尺高的屁股又挨回了龙椅上,两眼直视向前方,道:“傅卿请说。”
傅诤道:“南衙十六卫统帅萧禛告老辞官已久,统帅之职一直空缺,臣奏请陛下拟任新员赴任。”
傅诤建议的这新人是谁呢?
——老国公的嫡亲孙儿,魏长烟。
南衙十六卫是禁军中最为精良强干的部队,因其负有护卫皇城这一重要职责,所以统领它的人选历来是由皇帝亲自挑选任命。条件既简单又苛刻,一是须战功卓著者,二是忠义正直之士。
掌握南衙十六卫,等于掌握了大半个京畿之地。
此言一出,百官神色各异。早闻得这傅首辅是当年天下第一谋士傅淮之子,魏国公的门生,手段了得。任职首辅不过数月,连势头正盛的徐魏两家家主也屡屡是好。但观他无偏无颇,一碗水端得颇平。御史还赞其是个中正仁和之臣。
现在看,恐怕这位首辅大人已择定了要站的队了。禁军一入手,这个首辅大人真真是权倾天下,无人能及了。
魏长烟?
岑睿想也没想:“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已经确定了,这就是个养成文ORZ。一个“佞臣”努力把昏君拉扯大的艰辛过程(真的不是调教成自己老婆的过程么……
昨天写着写着睡着了……让大家久等了
☆、【柒】燕王
私下里如何不提;在朝堂上,这恐怕是岑睿第一次正面驳斥傅诤的意见。
文官们震惊了,武官们傻眼了,唯傅诤与魏长烟两人颜色未改,魏长烟是不屑一顾,傅诤则永远是那副淡然无波的模样。
傅诤温声问道:“莫非陛下心中另有人选?”
不久前才将朝臣勉力认全的岑睿哪会有什么好人选?她之所以反对,不过是一个缘由:她与魏长烟两看两相厌,让他去护卫京城,不等于把自己的安危置于狼嘴里么?
傅诤这一问看似温和,却是不留余地地把岑睿逼入死角里,她若说出个不,便只得眼睁睁看着傅诤和魏长烟狼狈为奸。岑睿故作镇定地坐在龙椅上,在武官里头扫了一圈,除了魏长烟还真没个眼熟的。
这也不能皆数归责到岑睿身上,文武百官里头,文以徐为首,武则看魏家。岑睿即便有心从两家之外挑出个人来,那人也没胆与魏家抢风头,魏长烟手里的十三节鞭可不是吃素的。
没辙的岑睿垂头丧气道:“那,便依首辅所言吧。”
等着一场好戏的朝臣满怀失落,这胳膊到底拗不过大腿啊。
散了朝,以三师三公为首,大臣们依次从理政殿里鱼贯而出。皇帝一走,群臣登时泾渭分明地扎成几堆,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中心议题多是围绕着今日朝议上的一幕。
魏长烟身边已陆续去了几波人贺他高升之喜,国公虽是从一品高位,但仅是个不掌实权的荣衔,哪比的上南衙都统军权在握来得实在?连徐家几个堂兄弟怅然归怅然,也不得不走个场面笑呵呵地向魏长烟道了声喜。
让人纳罕的是魏小国公面上殊无喜色,眉目间更隐隐压抑着几分郁然,于他人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从理政殿的汉白玉阶下去时,一个内侍从旁唤住了他,内侍堆着笑道:“魏大人,首辅大人有请。”
目明耳聪的朝臣及时捕捉到了这句话,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庆幸跟在魏氏后头的,首辅都站在我们这边了,以后的日子可是一片光明哪;愁的自然是支持徐家的,有几人开始动摇,想着现在换个队站是否还来得及。
在同僚一片荡漾的眼光里,眼神阴晦的魏长烟提步往养心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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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里头,岑睿正与傅诤赌气,傅诤唤了她几声,她一声未应。
傅诤悠悠道:“陛下若是为朝上所议之事气恼,为何不提出异议?陛下的旨意,微臣自会遵从。”
这一下,岑睿炸毛了,抄起一本书就朝着傅诤砸过去:“话说得好听!你给我异议的机会了么?当着百官的面,你!”
你一点面子都没留给我!这才是岑睿气恼之处。她好歹是一国之君,没一点实权便也罢了,还一直被傅诤牵着鼻子走,连个台阶都不给。
不慌不忙躲开的傅诤理理袖子,淡然道:“陛下难道不知,面子是自己给的么?方才陛下哪怕提出一个合适的人来,也不会将南衙十六卫拱手相送给微臣。”
说来说去,还是归结到了岑睿平时不用功的症结去了。
怒气冲头的岑睿又要拿书砸他,书举到一半,来喜在外间咳了咳,捏着嗓子道:“陛下、首辅大人,魏国公到了。”
岑睿愣了,魏长烟他来做什么?
捡起书的傅诤却在想,这动不动就砸人的坏习惯得改。
魏长烟进殿,倒也还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岑睿没好气道:“你来作甚?”
在左侧落座的傅诤道:“是微臣请魏国公来的。”
蛇鼠一窝!岑睿瞪他,傅诤恍若未见,让人给魏长烟看了座。
魏长烟也不客气,撩了衣摆坐下,道:“不知首辅有何赐教?”眼里话里像没岑睿这个人一样。
岑睿冷冷笑了笑,摆开份卷宗,也把他二人当了空气。
傅诤抿了口茶,道:“过几日燕王要入京了。”
抱壁上观的岑睿顿时大惊失色,燕王不是呈了奏疏道是近来北边上晋国很不安分,他得留在封地戍边么?怎生又有空闲跑京城来围观她了?
魏长烟皮笑肉不笑道:“这就是首辅将南衙暂且‘委任’给臣的原因吧?”话语间有意无意瞥了眼书案愁眉苦脸的岑睿,嗤笑道:“陛下与傅大人放心,有臣在,燕王的一兵一卒都踏不进京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