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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ge)的《旧新英伦之巫术》(The Wiich一craft in Old and New England)1
929)第十章《变形》中亦云:
“关于猫巫在兽形时受害,在其原形受有同样的伤,有无数的近代的例证。”在小
注中列举书名出处甚多。吉忒勒支曾编订英国古民谣为我所记忆,今此书亦是我爱读的,
其小序中有一节云:
“有见于近时所出讲巫术的诸书,似应慎重一点在此声明,我并不相信黑术(案即
害他的巫术),或有魔鬼干预活人的日常生活。”由是可知他的态度是与《僵尸》的著
者相反的,我很有同感,可是文献上的考据还是一样,盖档案与大众信心固是如此,所
谓泰山可移而此案难翻者也。
话又说了回来,老姨却并不曾变猫,所以不是属于这一部类的。这头猫在老姨只是
一种使,或者可称为鬼使(familiar spirit)。茂来女士(M·A·Murray)于一九二
一年著《西欧的巫教》(Tlie Witch一cult in Western Europe),辨明所谓巫术实
是古代的原始宗教之余留,也是我所尊重的一部书,其第八章论《使与变形》是最有价
值的论断。据她在这里说:
“苏格兰法律家福布斯说过,魔鬼对于他们给与些小鬼,以通信息,或供使令,都
称作古怪名字,叫着时它们就答应。这些小鬼放在瓦罐或是别的器具里。”大抵使有两
种,一云占卜使,即以通信息,犹中国的樟柳神,一云畜养使,即以供使令,犹如蛊也。
书中又云:
“畜养使平常总是一种小动物,特别用面包牛乳和人血喂养,又如福布斯所云,放
在木匣或瓦罐里,底垫羊毛,这可以用了去对于别人的身体或财产使行法术,却决不用
以占卜。吉法特在十六世纪时记述普通一般的所信云:巫有她们的鬼使,有的只一个,
有的更多,自二以至四五,形状各不相同,或像猫,黄鼠狼,癞蛤蟆,或小老鼠,这些
她们都用牛乳或小鸡喂养,或者有时候让它们吸一点血喝。
“在早先的审问案件里巫女招承自刺手或脸,将流出来的血滴给鬼使吃。但是在后
来的案件里这便转变成鬼使自己喝巫女的血,所以在英国巫女算作特色的那冗乳(案即
赘疣似的多余的乳头)普通都相信就是这样抵吮而成的。”吉忒勒其教授云:
“一五五六年在千斯福特举行的伊里查白时代巫女大审问的第一案里,猫就是鬼使。
这是一头白地有斑的猫,名叫撒但,喝血吃。”恰好在茂来女士书里有较详的记载,我
们能够知道这猫本来是法兰色斯从祖母得来的,后来她自己养了十五六年,又送给一位
老太太华德好司,再养了九年,这才破案。因为本来是小鬼之流,所以又会转变,如那
头猫后来就化为一只癞蛤蟆了。法庭记录(见茂来书中)说:
“据该妪华德好司供,伊将该猫化为蟾蜍,系因当初伊用瓦罐中垫羊毛养放该猫,
历时甚久,嗣因贫穷不能得羊毛,伊遂用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祷告愿其化为蟾蜍,于是该
猫化为蟾蜍,养放罐中,不用羊毛。”这是一个理想的好例,所以大家都首先援引,此
外鬼使作猫形的还不少,茂来女士书中云:
“一六二一年在福斯东地方扰害费厄法克思家的巫女中,有五人都有畜养使的,惠
忒的是一个怪相的东西,有许多只脚,黑色,粗毛,像猫一样大。惠忒的女儿有一鬼使,
是一只猫,白地黑斑,名叫印及思。狄勃耳有一大黑猫,名及勃,已经跟了她有四十年
以上了。她的女儿所有鬼使是鸟形的,黄色,大如鸦,名曰调呶。狄更生的鬼使形如白
猫,名非利,已养了有二十年。”由此可知猫的地位在那里是多么高的了。吉忒勒其教
授书中(仍是第十章)又云:
“驯养的乡村的猫,在现今流行的迷信里,还保存着好些它的魔性。猫会得吸睡着
的小孩的气,这个意见在旧的和新的英伦(案即英美两国)仍是很普遍。又有一种很普
遍的思想,说不可令猫近死尸,否则会把尸首毁伤。这在我们本国(案即美国)变成了
一种高明的说法,云:勿使猫近死人,怕它会捕去死者的灵魂。我们记得,灵魂常从睡
着的人的嘴里爬出来,变成小老鼠的模样!”讲到这里我们可以知道老姨的猫是属于这
一类的畜养使,无论是鬼王派遣来,或是养久成了精,总之都是供老姨的使令用的,所
以跨了当马骑正是当然的事。到了后来时不利兮驶不逝,主人无端中了流矢,猫也就殉
了义,老姨一案遂与普通巫女一样的结局了。
我听人家所讲猫的故事里,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即是猫替猴子伸手到火炉里抓煨
栗子吃,觉得十分好玩,想拿来做文章的主题,可是末了终于决定借用这老姨的猫。为
什么呢?这件故事很有意思,因为这与中国的巫蛊和欧洲的巫术都有关系,虽然原只是
一篇志异的小说。以汉朝为中心的巫蛊事情我很想知道,如上边所已说过,只是尚无这
个机缘,所以我在几本书上得来的一点知识单是关于巫术的。那些巫,马披,沙满,药
师等的哲学与科学,在我都颇有兴趣而且稍能理解,其荒唐处固自言之成理,亦复别有
成就,克拉克教授在《西欧的巫教》附录中论一女所用飞行药膏的成分,便是很有趣的
一例。其结论云:
“我不能说是否其中那一种药会发生飞行的感觉,但这里使用乌头(aconite)我觉
得很有意思。睡着的人的心脏动作不匀使人感觉突然从空中下坠,今将用了使人昏迷的
莨菪与使心脏动作不匀的乌头配合成剂,令服用者引起飞行的感觉,似是很可能的事。”
这样戳穿西洋镜似乎有点杀风景,不如戈那所画老少二女自身跨一扫帚飞过空中的好,
我当然也很爱好这西班牙大匠的画,但是我也很喜欢知道这三个药方,有如打听得祝由
科的几门手法或会党的几句口号,虽不敢妄希仙人的他心通,难能多察知一点人情物理,
亦是很大的喜悦。茂来女士更证明中古巫术原是原始的地亚那教(Diana一Cult)之国遗,
其男神名地亚奴思,亦名那奴思(Janus),古罗马称正月即从此神名衍出,通行至今,
女神地亚那之徒即所谓巫,其仪式乃发生繁殖的法术也。虽然我并不喜欢吃菜事魔,自
然更没有骑扫帚的兴趣,但对于他们鬼鬼祟祟的花样却不无同情,深觉得宗教审间院的
那些拷打杀戮大可不必。多年前我读英国克洛特(E·Clodd)的《进化论之先驱》与勒
吉(W·E·H·Lecky)的《欧洲唯理思想史》,才对于中古的巫术案觉得有注意的价值,
就能力所及略为涉猎,一面对那时政教的权威很生反感,一面也深感危惧,看了心惊眼
跳,不能有隔岸观火之乐,盖人类原是一个,我们也有文字狱思想狱,这与巫术案本是
同一类也。欧洲的巫术案,中国的文字狱思想狱,都是我所怕却也就常还想(虽然想了
自然又怕)的东西,往往互相牵引连带着,这几乎成了我精神上的压迫之一。想写猫的
文章,第一挑到老姨,就是为这缘故。该姨的确是个老巫,论理是应该重办的,幸而在
中国偶得免肆诸市朝,真是很难得的,但是拿来与西洋的巫术比较了看也仍是极有意思
的事。中国所重的文字狱思想狱是儒教的,基督教的教士敬事上帝,异端皆非圣无法,
儒教的文士诣事主君,犯上即大逆不道,其原因有宗教与政治之不同,故其一可以随时
代过去,其一则不可也。我们今日且谈巫术,论老姨与猫,若文字狱等亦是很好题目,
容日后再谈,盖其事言之长矣。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二十六日于北平。
(附记)
黄汉《猫苑》卷下引《夜谈随录》,云有李侍郎从苗疆携一苗婆归,年久老病,
尝养一猫酷爱之,后为夜星子,与原书不合,不知何所本,疑未可凭信。
(1937年1月作,选自《秉烛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