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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像有思索不完的事情,而是他有着一种同他的地位所不相称的上气。比如,他拒
绝喝牛奶,说有一股不好的气味;他不知道果酱是应该抹在面包上吃;他会把炊事
员精心烹炒的几份口味各有千秋的菜,连同汤一起倒进米饭里,用筷子搅成杂烩,
然后在几分种之内速战速决;他不喜欢喝茶,更不喝咖啡,常常喝生水,又从不肚
子疼……总之,在小施眼里,这位首长不会生活,就像刚刚进城的庄稼人。
细心的姑娘并没有看错,石涛就是这么一个人。说起来,这也许与他的经历有
关。全国解放后,他要求离开部队,因为他时刻都不会忘记,他的童年是在连年水
灾旱魔的折磨中度过的,他的双亲及许多乡亲都在饥饿中死去,而他自己侥幸被救
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在他的心目中,上天降临的灾祸同地主老财带来的灾祸同样
可怕。所以全国解放后,他要求到水利部门工作。他参加过治淮、治黄等大工程的
指挥工作,整年累月奔波在祖国的山河间。同满身尘上的民工一起推上,一起睡工
棚,一起香喷喷地吃窝头。就这样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就是说,他把自己的全
部心血用于为人民造福,没有时间学会享受,甚至连想也没时间想。文化大革命中
的十年,他基本上是在牛棚和干校度过的。这样的处景,自然也与享受和舒适绝缘。
总之,在享受生活乐趣方面,他是,个还没脱俗的土包子。难怪每当他走进餐厅,
许许多多的疗养者都会向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蜿蜒小路逐渐把他们提到山的高处,这时,视线已完全摆脱林木的遮掩,豁然
开朗。夕阳下,周围数十里山海景色像一幅壮阔无比的画卷展现面前。石涛不由一
阵激动,眼角渐渐湿润了。啊,这就是自己当年浴血战斗的沙场、三十年来无时无
刻不在怀恋向往的故地呵!对于一个革命者,这与自己生死与共、血肉相连的故地,
远远胜于对自己家乡的感情。旧时的景物依稀可辨,就像触发的引信,勾起他对一
桩桩往事的记忆。他眼前迅即闪现出那无数次惊心动魄的战斗;闪现出那些在冲锋
路上猝然倒下的战友;闪现出冒着炮火支前的大叔大哥,还有那些救护伤员的大娘
大嫂……啊,为了砸碎旧世界,人民付出多大的代价哟。死者已长眠入地,那么生
者现在怎样……
“首长,有人!”小施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哪?”
“在围墙外面。”
石涛把远眺的目光压低,他果然看到在树丛间婉蜒着一道围墙,围墙的上半部
是用砖砌成的十字孔,与一般花墙相似。他的目光追寻着,虽然围墙的走向时时被
树丛遮断,但它的来龙去脉还连贯得起。这道起始海岸又回归海岸的人工屏障,像
一块巨大的马蹄铁,把疗养院扣在其中,使其与外界隔绝,保证了它的安全与宁静。
“天呀,他在爬墙!”小施又一次惊叫起来。石涛赶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他从围墙的十字孔看见外面正有人爬墙,显然是想越进来。不知是因墙太高,
还是那人过分的笨拙,几次翻越都没有成功。当最后一次从墙上摔下去,艰难地爬
起身后,便停止了尝试,伛偻着身子从十字孔往墙里面张望着,习习山风吹飘着他
那蓬乱的白发。
“哟,是他!”石涛全身哆嗦了一下,血液又开始凝固起来。他认出来了,围
墙外面的人正是那天在公路上拦车的老人,可是……石涛顾不得多想,抬步向围墙
奔去。然而,正在这时,山下树丛间传出一阵刺耳的叫声:“疯子来了!快找警察
来呀——”石涛为之一怔,转口再看时,只见老人已闻声仓皇奔逃了。在那一瘸一
瘸的步履下,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匿在林木中。石涛的情绪立即被那可憎的恫吓者所
激怒。当他拧着眉转回身来,只见小施两只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晶莹的泪水。
“怎么,你——认识他?”石涛惊讶地问。
“不,不认识。”姑娘低下头,擦擦眼角,良久,方叹了口气说:“这一带的
人都知道他,怪可怜的……”
“来,坐下,从头到尾告诉我,这倒底是怎么回来。”
三
是这么回事。
老人家住离疗养院不远的一个小渔村。前些年,他们在海边试验人工围养对虾
取得成功。集体收入增加。但也由此带来许多麻烦。每年一到对虾收获季节,各级
那些不够正派的领导者们,便把这儿当成他们的鲜虾品尝点、供应点。大队每天都
要接待许许多多XX工作组、XX检查团,还有持XX部长、XX主任之类字条来买虾的人。
他们以种种借口,尽量把虾价压低,常常只是象征性地付一点钱。这不仅违反国家
水产品购销政策,还大大减少了社员收入。群众极为不满,又无计可施。
事情出在七六年仲秋节。这天下午,地委曾副书记的儿子开着一辆北京吉普来
到海边养虾点,从车上拎下一只水桶,对在场的队干部说,要买十斤活虾。因不到
收获季节,按规定不得捞售,队干部面带难色,在嘀咕了一阵后,还是如数捞了虾。
害怕虾在路上死掉,又往桶里灌了海水。正在这时,老人那担任养虾组组长的独生
儿子走过来看见了。问这是怎么回事,队干部知道这憨组长认死理,便说是科研单
位搞去做试验。憨组长一定要看介绍信。副书记的儿子自然拿不出,便以攻为守地
瞪起了眼珠子道:“老子要研究怎么吃进肚子里!”憨组长也不同他争吵,拎起水
桶便要往池里倒虾,副书记的儿子急了眼,抢上前一把夺过虾桶,顺势朝憨组长当
胸便是一拳,因未提防,憨组长身子一歪直挺挺摔进虾池里。队干部怕憨组长上来
后发憨劲闯祸,便赶紧把虾装上汽车,让打人者快走。等落汤鸡似的憨组长从池子
里爬上岸,汽车已经开出老远。这时,打人者只须踏踏油门,也就一走了事,不会
闹出一场大波。然而,打人者好像并不满足已取得的胜利,他慢吞吞地开着车,把
头伸出车窗,一面奚落地向被打者做鬼脸,一面招手道:“狗得拜!”这一来,把
本来做罢的憨组长惹炸了。他从地上抓起一支橹,飞快地抄近路赶在汽车前面,他
抡起橹想拦住汽车,却不料橹碰在汽车前窗上,玻璃撞碎了,打人者的脸受了伤,
用手一抹脸上的血,便休克过去。憨组长傻了眼,赶紧把他从驾驶室里背出来。这
时队干部也赶到了,大家一起在公路上拦住一辆汽车,把副书记的儿子送进了医院。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和偶然,却惹下一场大祸。第二天,老人的儿子被以破坏国
家资财、行凶造成流血事件的罪名被县公安局逮捕了。后被判了五年徒刑。
粉碎“四人帮”后,各种冤假错案开始逐渐得到平反,老人便四处奔走替儿子
申诉喊冤,县、地都去过,但却没有人愿替他理会这件事,他急得要发疯。后来他
听人说,夏天疗养院会来许许多多上面的大首长。于是……于是便发生了石涛所亲
眼见到的一切。
“这难道会是事实?”石涛一连打了几个寒噤,汗却从脊背上流了下来。他搞
不清是冷还是热,只觉得胸腔在麻木,呼吸在窒息。他问小施:
“那么,曾副书记是否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满面泪痕的姑娘回答,“那天曾书记在疗养院请客,是他打发
儿子去的。”
“那么,抓人的事他也知道?”
“知道,听说后来老人好不容易见到了他。”
“他怎么说?”
“他说,你儿子犯了法,我有什么办法?”
“多灾多难的中国啊!”石涛在心里呼叫着。
四
这儿真静啊,静得逼迫人们去思索。
石涛忧郁地坐在海边一块崛起的礁石上,凝神思索着。黄昏的大海是一天中最
美丽、最温顺的时刻,像一群嬉闹了一天而变得疲倦的少女,换上粉红色的睡衣要
安寝了。
石涛无意观赏这一切,他默默地思索着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自从小施解
开了他的心头之谜,他整整一个晚上失眠了。只要闭上眼睛,便好像看见有一架天
平摆在他面前,充当砝码的一边是他的老战友和他的儿子,一边是含冤待诉的老人
和他在押的儿子。显然天平已不公正的发生偏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