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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随了一段,在她经过离足球场不远的升旗台时他超过了她。“哈罗!
安菲迪!”
“哈罗!是你?霍沧!”她发不好那个粟,或者对他的名字记得还不
牢。
他滚鞍下马,故意慢慢走。
“你上哪里去,霍沧?”
“信马由缰。”他说,“品尝月光。”
“品尝,月光,”她咂咂嘴,赞美道,“霍沧,你完全可以用英语写
诗了,说不定可以超过拜伦呢。”
一齐笑起来。
“过奖了,”他说,“因为在我们中国,仲秋的月光是吉祥之光,非
常宝贵。”
“是吗?”安菲迪驻足,仰望天穹。半个月亮斜倚着,通体晶莹,比
满月时还要典雅高傲。树梢在轻轻颤动,有些许夜露浸在肩头。
“如果是在乡村,尤其是在北方,这样的夜里,人们是不会睡觉的。
他们坐在月光下,喝茶,饮酒,聊天或者祷告,让月华像上帝的恩惠
一般浸透身心。”
“噢。”安菲迪的声音里充满了神往。
“霍沧因为无人陪伴,所以以车为伴,骑着沐浴月光。”他说拍拍车
座。
安菲迪也拍拍车把,很有兴趣的样子。
霍沧粟不失时机地说:“安菲迪要不要骑中国的自行车品尝一下中国
的月光?”
“遗憾!”安菲迪耸耸肩,“我不会骑车。”
“您骑过?”
“没有。”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霍沧粟笑起来,学着她耸耸肩,“从来没有,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不会
呢?”
“你说什么?”安菲迪给这种逻辑弄糊涂了,迷惘地问。
“大约有二分之一的人,是天生会骑车的。”霍沧粟以学术的口吻说
道,一脸认真。
“真的?”安菲迪仿佛窥见了月亮的另一面,一脸惊喜。
“自行车所依靠的,仅是平衡能力而已。”
“噢--”
“那么,就到大球场上去试一试吧!”
“嗯?好吧。”安菲迪迫不及待了。
这般轻易地便就了范。霍沧粟嘴角挂起冷笑。
自然不会像她希冀的那般无师自通,但一来腿长,二来有美国式的
“行动主义者”的天赋,所以不消几下子,便可以摇摇晃晃地兜圈子
了。
她一边骑,越骑越远,一边发出欣喜欲狂的叫声。
有一两次霍沧粟借扶车之机,将手掌插进她臀部与车座之间。她没有
不高兴的表示。很可能美国女人对这些个不大在乎,他想,娘的同样
是女人,感觉却不一样。种不一样。
有一次他暗使邪劲,让他摔倒在跳远的沙坑里。这里是阴影。他可以
确信远处的人看不清。他差不多就要扑到她身上去了,但她践起的沙
子有一点钻进了他的鼻孔。他楞了一下,稳住自己,将她扶了起来。
这才看见阴影深处有一对走了出来,而且靠近了往这里瞧。他暗自庆
幸没有鲁莽。
安菲迪对他的辛苦与殷勤表示感谢,而且说“中国的男子真能帮助女
人啊”。
霍沧粟不由惊讶。他突然感到美国人头脑简单,胸无城府。这样一个
傻乎乎的民族竟然大模大样来到东方,煞有介事地当一个文明
古国的救世主,简直不可思议。
安菲迪的车技飞快熟练。她沿着球场骑了好几圈,兴不能尽。终于她
在他身旁稳稳地下了车,说:“你是对的,霍沧!没有做过的事,的
确不能妄说会不会!”
而且,出奇不意地,在他脸颊上狠儿一吻,然后哈哈大笑。
霍沧粟也跟着笑。但他摸着脸颊,感到一种言不能喻的……不对劲儿。
回到寝室后使劲洗脸。
而且想着,恐怕还需要买一辆车。
安菲迪说:“我期待着你邀请我骑车出游。”她的双眼在月下放着光,
模样像妖精。
八十年代初,上海的远郊还有典型的江南田园风光:水网密布,小桥
玲珑,小船悠悠,一片葱茏。这让安菲迪很着迷。
这才知道,她对所谓“江南胜景”一无所知,连听也没听说过。
“那么,为什么选择了来中国?”霍沧粟问。
“在美国听说,中国很神秘。”
“有什么神秘?我觉得一点儿也不神秘。”
“听说中国的老人会巫术,什么药也不需要,一动也不动地就能给人
治病?”
“那是中国的一种健身术,叫气功,本质地调动大脑的反作用力。而
且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会。”
“听说中国人用两根小木棍当餐具,就是筷子(古英语里还没有筷子
这个词呢)其功用胜过西方人的一大堆餐具。”
“这倒是事实。诺贝尔奖获得者,美籍华人杨振宁博士曾说,发明筷
子,是中国人高智商的证明。你用过筷子吗?”
“用过,用不好。我发现这种很简单的餐具,使用的方法却相当复杂。”
霍沧粟不易觉察地冷笑一声。“使用它,也是需要高智商的。”
“这么说,我们美国人的智商不够?”
他本想答“是的,的确不够”,但还是改成“美国人的够,是安菲迪
的不够。”
“霍沧,你真坏!”安菲迪开心地大笑起来,“有人说中国人没有幽
默感,看来这完全是误解。”
霍沧粟又冷笑一声。“中国人的幽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他瞟了
瞟她。她鼻尖积了细细的汗粒儿,在清晨的阳光下像金屑。
“嗯?”安菲迪自然不懂话里的杀机,一脸的迷惘与天真。
“就是说,”霍沧粟转动着脑子,“西方式的幽默,是以庄重的语言
来说滑稽的故事。我们东方式的幽默,则是用滑稽的语言来说严肃的
大事。”他自己都弄不清,是平素对此也有思考呢,还是--仅仅--
灵机一动。
又开始了吃的话题。问安菲迪到沪后去了哪些餐馆。
得到回答,便忍俊不禁,“还是西餐”!
安菲迪不服气似的,翻翻眼睛,说了一个什么园什么园。
“这还差不多。都吃了些什么?”
得到回答,又忍俊不禁,差点冲口而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说:
“也能叫中餐?”
“为什么?”
“不错,你们点的是中国菜,用的也是筷子,但每样菜夹一些在自己
的碗里,独自低头慢慢吃,还是西方吃法。马可·波罗说,不到中国,
不知世上有热菜。中国有许多大菜,譬如你们点的锅巴肉片,都必须
趁热吃,所以一热当三鲜。你们西餐是分餐制,在自己的盘子里一晾
--完啦。”
安菲迪恍然大悟,信服已极,说:“霍沧,你真是我的好老师。谢谢。”
霍沧暗暗冷笑。
而且灵机一动:就以烹调打入七号院。
于是细细地给她讲了几样中菜的做法及特点,说得安菲迪口水直流,
叫道:“馋死啦!馋死啦!”
“我想,安菲迪总不会为了吃中国菜而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当然。”
“如果能学会几样中菜,回到美国,除了自己可以饱口福,还可以让
亲友大开眼界呢!”
“真的!这样太好了!”
“霍沧虽不是专职厨师,但自小喜欢烹调,又是来自四川,所以大众
化的正宗中菜还是会做的。”
“那么,完全可以由霍沧来任教练。”
“说教练倒不敢当,一起交流中西菜的做法倒是可以的。只是没有条
件。”
“什么条件?”
“厨房啊!学生宿舍连煤油炉都要收缴的。”
“你真蠢,霍沧!就在我的宿舍不是挺好吗?”
“我是学生,七号院进不去。”
“唔,”安菲迪默默神,说,“我就说,你是我的厨师,噢不,是烹
饪教师。”一边扭头来看他像不像个厨师。她的样子有点滑稽。按说
呢这小妞长得还不坏,他想。
“你只能说是厨师。”他说,“因为在中国,教授烹饪的名厨都是老
头儿。我的年龄够不上。”
“那么,只好委屈你了!”安菲迪温柔地说。
“并不委屈呀,”他说,“厨师,在中国话里,就是厨房里的老师嘛!”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顺利到--后来即使没有安菲迪陪同解释,霍沧粟也能独自进入七号
院。
顺利到--安菲迪不再叫上那两位美国同事:男教师史蒂夫和女教师
施洛克尔。起初,安菲迪因为兴奋,叫上他俩也来观摩,然后一起吃。
霍沧粟暗暗叫苦。后来便开玩笑似的对她说,有一种奇怪的感恩觉,
“教一个人,是厨师,教一些人的,就成了厨子。”
在弄懂“厨师”与“厨子”的本质区别后,安菲迪甜甜地笑起来,调
皮而又意味深长地道了歉。
顺利到--两人很快就随便了。戏谑疯打自不消说,安菲迪知道了学
生大浴室里的情形后,便叫他以后“就在这里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