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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的手一松,忽闪着的煤油灯便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四周的一切转瞬都没入了黑暗之中。
小六子从冯二家走出来时,已是拂晓时分了。天空泛着苍灰色,几颗隔夜的星星还颤颤抖抖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冻僵了似的。天气冷极了,脚下的冻雪被踩得咔啦咔啦响。
冯二的饭铺就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头,往东不到二百米就是县府所在地。小六子站在门口抖抖索索地撒了一泡尿,然后伸伸懒腰,有腔无调地哼着小曲,踩着冻得梆硬的路面向县府走去。他今晚的手气简直疯极了,可惜陈老板没来,不然有他的好看。小六子摸了摸口袋,里边鼓鼓囊囊的。他感到钢洋在里边互相摩擦所产生的细微响声,这感觉真他二的太棒了。
路边忽然闪出一个人来。
是小六子吗?那人说。
你是谁?小六子凑到眼前,发现这人从没见过。
我是老家来的,有人找你哩。
在哪儿?
在那边,那人用手指指路边的暗影里,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小六子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人呢?他问。
在车里,那人掀起车帘,小六子头往里一探,还没看清东西,嘴巴便让一只手给堵住了,紧接着就感到双腿悬了空,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直往车内塞。小六子惊慌地叫起来,他刚想挣扎,头上却重重挨了一下,猛地失去了知觉。
喊声惊动了不远处的刘八爷和黄胖子。他们出门稍晚些,正在路边撒尿,听到喊声便回过头来,眼前的情景不禁使他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只见一辆马车疯了似的轰轰隆隆飞驰而去,车后雪尘四溅,惊天动地。
12
朱四早上起床后便得知了小六子被绑架的消息。他非常恼火,原因有二:一者为嗜赌之事,他骂过小六子好几次了,甚至威胁要把他送回老家去,没想到他依然恶习不改;二者绑架者也太不给面子,居然太岁头上动土。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哩。小六子即便有啥不着落,好歹也是他朱四手下的人。如今这事闹得全城皆知,他这个县太爷还真有些脸面无光。但气归气,也并未把这事看得多严重,只道是黑道上的把戏而已。
你去查查,他把马老五找来说,欠帐还钱,自古而然。小六子真要是欠了谁的钱,那一定要还。不过,说到这里,他又生起气来,他说,这帮家伙也太过分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谁。
马老五接受了任务,心里却纳闷起来了。他白道黑道混了多少年,但这件事倒有些让他迷惑了。他想,黑道办事也有规矩,哪会为几个小赌帐就大动干戈?这于情理不通。至于线索,更是少得可怜。刘八爷和黄胖子报案时说,他们啥也没看见,只听见了小六子的叫声,而等他们赶过去时,马车早已跑得没影儿了,地上只有小六子掉下的一只鞋。
小六子平时可有啥仇家吗?
好像没有,刘八爷和黄胖子都说,他这人挺规矩,欠点帐事后也总还。
常和你们玩牌的还有谁?
还有万盛旧货铺的陈老板。
那晚他也在吗?
不,他有事,那晚没去。
哦……
马老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正要派人去找陈老板,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听了几句,便失声叫起来。
啥?你说啥?陈老板也被人绑架了?
是啊,电话是商会刘会长打来的。他说,这是万盛的伙计狗子刚才来商会报告的。
什么人干的?
还不清楚。
马老五拿着电话愣了半晌。一夜之间竟出了这么多事,真是活见鬼了!他立即让人把狗子带到团部询问。
狗子余悸未消,说话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马老五费了老大劲总算听明白了。狗子说,他昨晚肚子不利落,所以上了一趟茅房。去的时候还看到老板好好地坐在店堂里,还和他说了几句话。可打转时情况却不对头了。屋里乒乓乱响,还有叽哩哇啦的说话声。他贴着门缝往里一瞧,看到老板被人用枪顶在墙角上,动弹不得,另有两人拿着手电四处乱翻。借着灯光,他看清其中有个人脸上长着黑痣,正是早上那个收山货的。
收山货的?马老五问,这是咋回事?
狗子说,那人是来买表的,讲好了晚上送钱来。
买表?什么表?
一只旧怀表,老板说是小六子输给他的。
你听到那些人说些啥了没有?
狗子摇头,他说,听不懂,叽哩哇啦的,一句也听不懂。
难道是日本话?
狗子又摇头,他说,听不懂,反正听不懂。
马老五蹙起眉头,明显地感到不安了。想到这事可能与日本人有关,他就再也坐不住了。他让狗子先回去,自己旋即赶到朱四那里去了。
朱四正在县府里开会,商讨为教育筹款之事。马老五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等不及,便硬着头皮闯了进去。朱四有点不大高兴地垂下眼皮,他说,马团长,你先等一会儿,我这里很快就散。但马老五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服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俯下身去在朱四耳边低语了几句,朱四的脸色立时有些异样了。他对坐在身边的教育局长说,你们先开着,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和马老五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在隔壁的房间里关上门谈了起来。马老五一提日本人,朱四敏感的神经便立即被触动了。他很认真很仔细地听着马老五的报告,脸上的表情一派肃然。当马老五讲到陈老板、怀表,尤其是此事牵涉到小六子时,他的手便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以至于连夹在手指尖的烟卷也掉落在了地上。但令他困惑不解的是,小六子从哪来的表?而且他从未听说小六子有表啊……
朱四重新点起一根烟,凶狠地吸了几口,然后他便让人把厨子、杂役等下人一一喊了来。
他说,小六子有块怀表,你们知道吗?
下人们都说知道。
哪来的?他又问。
下人们说,是井里捞上来的……
听了这话,朱四和马老五对视了一眼,接着他那一贯镇定自若的面孔就像蜡染似的失去了血色。
汽车在山道上剧烈颠簸着。如同恶梦一般,小六子醒来时,发觉自己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装在一只麻袋里。在汽车的摇晃中,他就像一袋面粉似的,整个身子左右摇晃,不时遭到猛烈的撞击,痛得他咬牙切齿,直想喊叫,可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总之对小六子来说,这时间是太漫长了—无休止的颠簸总算停下来了。他感到被人抬下车,扔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模糊的白光隐约地穿过麻袋的缝隙,朦朦胧胧地透过来。边上有人在说话,叽哩哇啦的。日本人?他心里颤了一下,一股寒气不由从脚底板冒了上来。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呱叽呱叽的皮靴声由远而近地传过来,带着空空的回音,最后停在了他的跟前。有人站在那里咕哝了几句,接着麻袋就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是那种带钉的皮靴,小六子痛得一哆嗦。再接着,又是一阵叽哩哇啦的说话声,麻袋便被打开了。强烈的灯光白晃晃地倾泻而下,耀得小六子眼花缭乱,还没等他看清东西,又有人把他像拎小鸡似的从里边拎了出来。
站好了,一个声音低沉地响起,在坚冷的水泥四壁上发出嗡嗡的回声。
由于捆绑时间太久了,小六子感到双腿发软,刚站起又无力地瘫倒了。但站在边上的两个粗壮汉子却不由分说地扭住他的胳膊,强行把他拖了起来。
站好了,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六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家伙站在距自己约五六米的地方。他叉着两腿,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冷冷地瞅着他。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的。直到几天之后,小六子才知道此人就是日本陆战队情报课长颖川上尉。在颖川旁边的椅子上,还端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家伙。这人小六子见过,他就是大远东探矿公司的董事长尾崎一郎。
小六子挣扎着,想说什么,但嘴里堵着东西发不出声音来。尾崎微笑地做了个手势,有人便上前替他解开绳索,除去嘴里的破布。呸,小六子像活过来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又猛咽了几口唾沫,他说,你们要干啥?……要干啥?……
尾崎轻声咕噜了几句,颖川便说:
你是朱小六吗?
嗯,我是朱小六,你要干啥,要干啥?……
颖川没有理睬他的话,他继续问道,
你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小六子摇摇头。直到此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