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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跃笑道:“破产厂长,与党风建设无大妨碍。走,喝去。”
几个人就走进了饭店。
李志强跟服务员挺熟,一边说笑一边点菜。
向大跃笑道:“看样子你们是常常来吃了。”
一个工人笑道:“是我们一个哥们儿开的店。”
李志强要了一箱啤酒。菜前呼后拥地上来了,啤酒也嘭嘭地开封了。
向大跃笑道:“你们可别灌我,好汉难敌众手,我酒量再大也架不住你们人多啊。”
“没人灌,没人灌。”李志强笑道。
酒过三巡,李志强问:“厂长,咱们厂真得破产吗?”
向大跃想了想,笑道:“我自己也说不清,你们说怎么着好啊?”
一个工人说:“其实我们都清楚,东风厂不是在你手里败的。前任几位厂长,都是
捞够了就跑了,你上来倒是挺正派的,可是厂子到了这份上,神鬼也没得治了。”
李志强苦笑:“其实我们年轻些的还能接受。本来吧,半死不活的,算怎么回事啊。
我们还真是挺同情您的。您才上来几天啊,这样一个烂摊子,诸葛亮怎么样啊?能呼风
唤雨,一样没能守住刘备的江山。您也就是一个末代皇帝,大清亡不能怪溥仪。咳,您
看我,瞎说了,没这么比的。”
一个胖胖的青年工人笑道:“破产就跟办丧事似的,我们怎么也得跟着哭两嗓子啊。
我们挺同情您的,您刚刚上来,一没贪污,二没腐败,可是我们也得在下面跟着别人骂
您几声,要不大家就得骂我们是汉奸了。来,厂长,喝酒,不说这些了。”
向大跃哈哈笑了:“来,喝!”仰脖干了一杯。
李志强笑道:“厂长,我们听说您是海量,一斤酒放不倒的。可是没机遇跟您喝过,
今天咱们是不是……”
向大跃不禁豪气大添:“今天咱们好好喝喝。”
谢光自杀了。
一大早,田克的电话打到了向大跃的办公室。向大跃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心就突
突乱跳起来。他傻傻地放下电话,还是不敢相信,谢光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他脸也
没洗,冲下楼骑上自行车就往谢光家里跑。到了谢光家楼下,已经听到何玉莲那哭天嚎
地的声音。向大跃腿就软了,歪在了楼下的台阶上。他真的相信谢光是死了。
向大跃进了门,见厂里一些人已经在屋里了。有人告诉他,公安局的法医刚刚走,
谢光的确是自杀的。
阎玉梅眼睛红红地进来了。何玉莲拉着阎玉梅,又放声大哭起来了。
阎玉梅也哭着说:“嫂子,你就别哭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谢珍哭着告诉阎玉梅,昨天晚上,村里的几个乡亲在家里闹了半夜,逼着谢光还钱。
有的还骂开了。谢光的一个同宗叔叔用头直往谢光身上乱扎。何玉莲和谢珍吓得劝了这
个劝那个。谢光最后给这些红了眼睛的乡亲重重地跪下了,这帮人才悻悻地离去,临走
甩下话,要谢光三日后一定把钱准备好,他们来取。这帮人走后,谢光就打发谢珍和何
玉莲去睡,自己就进了小屋。谢珍说没有看出谢光有什么反常。一早起来,何玉莲喊谢
光吃饭,谢光的小屋里没动静。何玉莲没在意,觉得谢光昨晚没睡好;就想让他多睡会
儿。可是后来还是不见谢光起来,就去敲门,敲了半天却没有开门,何玉莲就搬一张椅
子趴到窗子去看,当下就晕过去了。谢珍就撞开了门,谢光早吊死在床上了。邻居们赶
快给医院和公安局打电话,医院的救护车来了,摸摸谢光,早就凉了。公安局来了几个
人,又是照相,又是询问,最后就说谢光是自杀的。
向大跃叹口气,就来到停放谢光尸体的房间,他掀开苫单看了看,谢光的面容似乎
很痛苦。向大跃喃喃:“也许是我害了你啊。”
只听那边屋里乱了起来,向大跃忙跑进去,见何玉莲又哭又嚎地往外跑,说要去找
那个乡亲拼命。众人拦不住他。向大跃上前说:“谢嫂,别急,你静静。”何玉莲看了
他一眼,就骂道:“你向大跃闹什么破产,你要是不闹,我家谢光还死不了呢。”
向大跃就干住了,脸渐渐白成了一张纸。
何玉莲被人连拉带劝弄进屋里去了。向大跃一抬头,见田克走进来。田克一脸悲色,
朝向大跃点点头,就带人进了谢光的屋子,向大跃也跟了进去。田克指挥着人们在屋里
乱翻乱找,看看谢光留下什么遗物没有,结果什么也没翻到。田克喃喃:“他怎么一句
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呢?这人啊……”
向大跃突然吼道:“谢光,谢光,你不该啊!你不该啊!”接着身子一晃,就晕倒
了。
谢光死后的第三天,向大跃接到了谢光的一封信。信是谢光自杀前写的,大概是丢
在门口的信筒里寄来的。向大跃没想到谢光临死前竟然会想着给自己写信。
大跃:
我太累了,只想睡觉。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几天老家的乡亲们恨不得吃了我,都是咬牙切齿地催我还他们那一
百多万借款。人到了这一步,真是一点亲情也没有了啊!我不恨他们,他
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被我和父亲扔在了东风厂这个破井里,连一点动静
也没听到,他们一定觉得被我们父子骗了。我对不起他们,连我父亲也对
不起人家。我父亲一辈子为家乡做了不少好事,就是借款这件事;父亲的
初衷也是想为家乡的人增加一些收益,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下子真是
把乡亲坑了啊。家乡的人一定也恨透了他。真是应了那句话,大恩大怨,
小恩小怨,无恩无怨啊!
东风厂真是完了吗?我一直弄不明白,你那样热衷破产,好像破产就
能使得东风厂寿终正寝似的。可是东风厂破产是破的东风厂的产,还是破
的东风厂工人的产?那天我问陈书记,如果一家企业欠了银行一笔钱,不
管这家企业还债能力如何,如果这家企业想赖掉这笔钱,我都可以使用破
产这个战术,它可以在主管部门的帮助下破产后再注册一家类似业务性质
的企业。然后可以以假造业务的方式逐渐将资产向新企业转移,完成这一
工作后即宣布破产,留下一堆破烂给银行去处理。而在西方国家,如果有
人想用这种办法坑银行或者坑其他债权人,是很难行得通的。操作上的最
大障碍来自企业制度的本身,股东们可以允许企业董事,将旧企业的资产
向新企业转移,但是它却不能掩住外界的耳目。产权和所有权是不可分裂
的。我常常想,中国现在的企业制度,是不允许破产这一个行为存在的。
破产只是一种梦话。
可是东风厂的确是要破产了,实际上也只是我们谢家父子在人格上的
破产,我们父子在道义上对家乡破产了。如此而已。
东风厂破产受害最大的是三千名职工。这一下子要砸了他们的饭碗。
我不知道市委将如何安排这三千名职工的出路和生计。
玉梅已经放出话来了,她要收买破产后的东风厂。她还对我说要我去
她那里干,我没有答应她。我当年是那样爱她,可是天意将她投入到你的
怀抱了,你却又不珍惜她,真是阴差阳错啊。按说我这样突然走了,是不
负责任的,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在这一场乱乱的人生游戏场上看下去、演下
去了啊!我是一个在旧规则中生活了太久的人,在新的人生规则中,我好
像是一个无所适从的小丑了。
外商已经开始动手了,阎玉梅决定收购东风厂这一个干干净净的企业
(一无外债,二无工人),她会利用各种手段将东风厂尽快送上破产的法
庭的。这也许就是将来中国破产企业的一个方向?我真是感到没顶的悲哀
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物质不灭,生生不已。人生如此,企业也是如
此?如此如此罢了。
谢光绝笔
向大跃的心颤抖起来了。他没想到谢光最后会给他留下这封信,更没有想到谢光会
写得这样理智,对东风厂破产这件事也能够这样理智地去看。而这样一个理智的人怎么
会自杀呢?
向大跃还注意到,谢光的信中一句何玉莲和孩子的话也没有说。他心中涌起一个念
头,或者谢光的自杀不单单是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