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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镇子时,也是半夜,雇了辆人力车,车夫很面熟,嘴挺碎的,什么都说。我缩在车里,抬头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夜,本应高挂天际的长明灯,却没了踪影。“请问。”我道,“那盏灯什么时候灭的?”车夫的声音被风一吹,好像声带被人横切了段,颤颤巍巍的,他道:“什么灯?”我道:“就那盏长明灯。”车夫大笑道:“客官真爱说笑,我在这拉车都快二十年了,没听过有什么长明灯的。”我心中一抖,又道:“那你认识一个叫苏芫皓的人吗?”车夫想了想,道:“若是镇西那个苏家老五,我倒听说过,不就是前年死的么,听说是遇雪崩被压死的。”
我的心一下冰透了,这么说,苏五已经死了,那,之前那个苏五,又是怎么回事?真是鬼魂作祟?我脑海里闪过阿若那眼神,打了个寒颤,道:“那么苏家本家的童养媳阿若呢?”车夫的声音摇摇晃晃地传来:“阿若姑奶奶啊,早就没了,大前年就吐血死的,好像是被什么人气死的。”
我没吱声,他继续喋喋不休:“镇上的人都说,她是被本家奶奶气死的,好像是嫌弃阿若姑奶奶的出身,想着给本家少爷找个门当户对的正室,闹得很凶,连镇子外都传开了。”我无精打采地说:“别说了,师傅,转回火车站。”车夫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往前跑。我猛然站起来,想要跳车,这时,听到车夫说:“客官,到了。”车子一停,我没站稳,晃了几下。等到站定后,我抬头,面前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回头对车夫道:“师。。。。。。”面前哪里还有车夫的身影?
我怔怔地站在镇子口,想远远逃开,脚却不听使唤,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地上。我站在冷冷的街道上,听到隐约传来几声狗吠,过了一阵,连狗吠声都没了,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我侧耳仔细听,似乎还有什么夹杂在风声里,是轻微的哭泣声,女人的,男人的,小孩的,低低地抽泣着,像要断气般。我的身体僵直,完全无法动弹。苏芫皓啊,你到底在哪里?我心中暗暗喊着。
远远的,一点一点的荧绿色火,影影焯焯,由镇子里往我这边靠近,我完全无法思考,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火光越来越近。
走近了,我才看清,原来竟是苏芫皓,那些绿色的火,飘在他的身侧,闪烁着,忽隐忽现。绿光映在他如大理石一样的脸上,泛着幽幽的冷厉的光华。我伸手想要触碰他,他挥开了,狠狠地。他转过头,望着本应发光的长明灯所在的天空。
“道龄。。。。。。”他的声音,像从虚无之中飘过来的一样,没有半点人气,“你还是回来了,回到这死镇来。我之前明明叫你别回来的。”我的手被他握住,却没有觉得冰冷,而是跟我一样有温度的。我松了一口气,道:“苏五,你怎么了,说话这么奇怪。”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苦,腮边滑下泪来,他轻轻道:“前年春天山崩,我们的镇子被埋了,全镇早就是座死镇,现在回来这里的,都是死人。你娘的执念,令你爹也快要来了。”他摸着我的脸,面上的表情复杂,痛苦之极,却又隐隐有点喜色,他继续道:“我都叫你要远离这里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来这里的,没有活人。。。。。。”
我的手一抖,随即紧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会呢?你跟我一样,都是有温度。。。。。。”我突然停下了,因为我说不下去了。苏芫皓面上浮现一抹苦涩,却又带着温意的笑容,他道:“你明白了吧,你也已经是个死人了,那趟火车翻轨掉下山,车上全部人,无一幸免。”
————全文完————
写在后面的话:这算是一般意义上的鬼故事吧,带了轻微的耽美。苏道龄的母亲与阿若都算得上是痴情了,死也不肯将心爱的人放走,而相对的,苏芫皓就比较正常一点,想救苏道龄的命,不过,看到苏道龄变成鬼跑回来,他也是欢喜的。反正,都是蛮极端的爱情表现,HE就很好了,对吧?我很乐观的,他们肯定能在一起。别打我,要打也别打脸。顶着锅盖披着厚马甲慢慢爬下。
人柱(《阴亲》番外篇)
回忆
苏冥廉死了。说是自杀的。
她的死讯,多方辗转,终于在今晨送到了我的手上。我不知道那个镇上的人是如何知晓我的住处的,不过这样也好,虽然跟她离了婚,又过了这么多年,却不能完全地切断我跟她的关系。虽然这样说很不厚道,是对死者的亵渎,但她死了,我却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只是担心我那两个儿子道龄还有道侗不知过得怎么样。
电报是苏冥廉的堂兄打来的,还有个小小的包裹。寥寥草草几个字,却很高压,要求我一定要去拜祭一下。这些人还真是有血缘关系,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我看到这里,低低地笑起来。我这个抛妻弃子的人去拜祭前妻,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说不定苏冥廉看到我,会气得从坟墓里面跳起来。我把电报扔到一边,拿了裁纸刀拆开包裹,一支翡翠簪子静静地躺在里面。那是我送给苏冥廉的定情信物。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记得跟她离婚时,这根发簪被她扔给我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等一下去屋里找找看。我转头看向窗子,早晨的冷空气从大开的窗子涌进来,远处传来爆竹声,稀稀落落的,又沉寂下去了。
毕竟年关将近。
我现在住在北平近郊的一所四合院内。这些年走南闯北,见的东西多了,也看开了。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
送电报和包裹来的是个小伙子,跟经常送信来的那个似死非死的邮差不同,这小伙子一直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比隔壁家的小女孩还要长,都遮住眼睛了。我签了名字,他却不走,还站在堂屋,眼瞅着地板猛瞧。
我觉着奇怪,问:“同志,你还有事吗?”
他“哎”了一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瞧,刘海荡到脸颊边去了,露出整张脸来。清秀细致的脸,我眯着眼看他,觉得他很面熟。那双眼睛,还有那张嘴,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我立起大衣的领口,问:“同志,我们以前见过吗?”他的手震了一下,把绿色背包里的东西碰掉了,洒了满地。他蹲下身,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我忙帮他捡,他边说“不用不用”,边低头捡,有点手足无措的意味。偏长的鬓发遮盖了他的脸颊,但看他露在头发外面的尖尖的耳朵,却红彤彤的。真是个有趣的小伙子。
把东西塞进背包,他向我道谢,匆匆地转身要走,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我咳了几声,有些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他听到我的咳嗽声,跨出门口的时候偷偷喉头看了看我,才转身走。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
门开着,冷风夹带着雪花飘进来,我缩了缩脖子,又流鼻水了。我走过去关门,隔壁家的小孩子背着书包蹦跳着去上学,大声笑嚷着,一看到我,立刻就像吞了大便,闭了嘴,急急忙忙地跑开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因我总以为孩子是天真的,至于长大后的种种劣迹,也只是环境使然,又或者是大人的唆使。
况且孩子们比那些自命是“进步青年”的人好得多,每每来访,就懒散地在椅子上堆坐着,唉声叹气,仿佛怀着“莫大不幸”。我只不过在《学理报》上就有关学潮的事发表了一些想法,那些食古不化的东西就开始攻击我了,说我反动,当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什么。这会儿都民国十一年了,那些人的脑子怎么就不能灵活一点啊。于是我干脆在屋里躲着,连大门都不出了,免得他们又指责我反动。
嗓子有些痒,我咳了几声,这感冒总不见好,自开春时候染了一场重感冒,痊愈之后身体就孱弱了。愣愣地看着地上越发厚重的雪,印刷局是不打算去了,免得传染给那些人,少不得又抨击一番。
爆竹声起,伴着厨房里的菜刀与砧板的碰撞声,烟囱冒出浓浓的炊烟。又是女人们忙于准备祭祀的时候了,杀鸡,宰鹅,女人们的手在水中浸得通红。往灶里塞把柴草,握着个火筒吹气,灶里的火便越发旺盛,架在上头的大锅盖不严实,不时传出肉香味。
记得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过年时老娘不甘落后于人,一大早就拿着把菜刀剁砧板,剁得当当声,还在灶上烧水,弄得像是在煮祭祀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