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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明白,后宫内苑是禁地,他不便入内。便微微笑道:〃柔福明白,公子在这里等着,柔福进去看看映雪姑娘便出来。〃
公子点点头,依言候在原地。我沿着上回来时的记忆,找到了映雪姑娘住的宫院。
甫进院落,便只见铺落了满地的榴花,红如胭脂,艳如烈火,在微醺的暖风里低低回旋飞舞,像是阵阵红浪拍上我的裙角。
我四顾了一周,没有看见任何人。待我冲进正屋里,只看见地上躺着一匹三尺长的黄绫,旁边一柄琅珐鞘刀,刀尖上犹自残有暗红的血迹。
我在原地怔怔地呆了半晌,才记起公子还等在外头,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
五月榴花红胜火。。。。。。然而在我眼里,这遍地的千叶红花,玛瑙重瓣,却都凄艳似血。
远远见着那道白衣的身影,我只叫得一声〃公子〃,却思潮纷乱,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突然一个干净淳和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朕已经放她走了。〃
皇上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一身|乳白缎子团福长袍的便装,领口和折袖处却是御用的明黄|色。
他在我身畔说话,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公子:〃她说,她对不起那个孩子,朕却觉得欠她太多。。。。。。便让她出宫去了。她说,她不想再回到从前的生活。。。。。。〃
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利刃剜在我心上。公子的心,想必更加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还有一句话。。。。。。〃皇上缓缓走到公子身边,微俯下头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
公子神色一震,低眼静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道:〃我知道了。〃
碧青的柳条在春末的微风里轻轻拂动,细软的叶梢偶尔扫过白衣公子的脖颈。然而在他眼里,我看不见半分春色。
回府的路上,我问公子皇上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他却一言不发,只淡淡地望着车窗外人声喧嚣的街市,神色静切。
却又似,满目寂寥。
刚到得大门口,却见管家一脸焦急地候在阶前,公子刚跨下马车,他便心急火燎地喊了出来:〃大爷您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全叔?〃我忙问道。
〃少夫人。。。。。。少夫人她。。。。。。〃全叔只急得结结巴巴,满头大汗。
公子脸色一变,不等他说完,便匆匆往后院走去。我也忙追在他身后。刚走过拐角,晓月便已迎了上来,满脸泪痕:〃柔姐,柔姐。。。。。。少夫人。。。。。。不行了。。。。。。〃
我像是被重雷当头劈过,眼前突然一片白茫,周遭所有的声响瞬间沉寂了下来。
使劲攥了攥手心,直到指尖抠进皮肉里逼出一丝刺痛,我才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屋内黯淡无光,床上帐缦低掩,我只看见垂在帘外的,一只素白而泛着淡淡青灰色的手,腕上空荡荡地挂着一只玉镯。
与此同时,我听到身后一声轻响,回过头只见公子整个人向后倒去。
我的惊呼还未出口,一双手及时地托住了公子沉沉下坠的身子。
|乳白的袍色。修长而有力的手。
和腕上的明黄翻袖。
***
章目出自贺铸《半夜桐》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棲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这是一阕悼念亡妻的词。非常有名。
个人认为其凄哀断肠、千回百转之处,倒是可以和公子的悼亡词,苏轼的《江城子》,潘岳的《悼亡诗》相提并论。还有不得不提元稹的《遣悲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亦是感人至深。
'5楼' 作者:feelin2014发表时间:2007…08…06 12:58
第五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有时候我会想,人心虽只方寸之间,但那小小方寸,却最是深不可测。
否则,何以那般狭小的一块地方,竟可以容纳那么多的回忆和那么深的喜怒哀乐爱恶欲;何以有的人满眼繁华热闹,心却仍旧一片寂寥冷清;何以有的东西拥有时只觉寻常无奇,待到无可挽留,才惊觉早已浸入骨髓,割舍不断,才感受到血肉相牵却又生生分离的痛楚。
我静静看着凉席上昏迷不醒的那人。苍白的唇轻轻抿在一起,书房里的一盏烛光透着暖意,却愈发衬出神色的憔悴,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不希望他醒来……
往日里,无论是如何伤痛。如何绝望,只要回到家里,总会有那个女子,带着温柔而包容的笑意,如一池静澈的春水,迎接他疲惫不堪的心;总会有她为他凉夜披衣,研墨添茶。
如今,当他已习惯了转身便能见到身后那道秀静纤弱的身影,却发现蓦然间消失不见,碧落黄泉,无处可寻。
公子心里的某块地方,是否已经空了?公子心里的某根支柱,是否已轰然坍塌?
我不敢去想。
“你去歇会儿,我来看着他。”平静温和的嗓音落在耳畔。方才皇上在书案旁支颔小睡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却已醒了,见我一直守在公子旁边,便走到我身后轻声问。
我缓缓摇了摇头:“不了,睡不着。”话甫出口,声音干涩暗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我起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先前我瞥见老爷太太来看过,想是见了皇上也在这儿,还没进屋便一声不发走了,之后却也没再来,自去张罗少夫人的身后之事。
看着皇上小心地把公子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下,又给他提了提被褥。我有些神思恍惚,这个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天子,虽无后宫三千,身边却也是佳丽如云婉转承欢,从来只有旁人对他揣意逢迎,谁又知他竟会心细如斯。
皇上伸手探了探公子额头的温度,公子忽然眼睫一动,惊惶而又急切地唤了一声:“阿温……”
放在额上的那只手顿了一顿,复又轻轻下移,遮住轻颤的眉眼:“她眼下不在,你先睡吧。”
公子一直未清醒过来,因着这句温温存存的安抚,不到片刻呼吸又归于平静。
我心里难受得紧,悄悄出房门流了一回眼泪。待得哽咽稍息,抬眼去看时,已是月上中天。眼中因浸了泪水,一弯上弦月的清辉也模模糊糊地晕散了一片。
眼前依稀还是去年的中秋夜,淡云轻掩,清丽月色如水样流泻,廊下相依望月的一双人影如在天上宫阙……
还有那些簪花画眉的笑语,红炉醅酒的温情,沐雪赏梅的雅趣……
人自有离散,月亦有盈缺。我却不知,这一轮月是否还会再圆。
不知不觉间,我竟又踱到了卧房外。床上已空荡无人,只有晓月还在拾掇房间,整理一些少夫人平日穿的衣物和配饰。
晓月见我来,叫了一声“柔姐”,我拉着她的手问道:“今儿下午,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晓月点点头,我拉着她坐下:“下午的情况,你说些与我听听。”
她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轻轻说:“下午大爷刚出门不久,夫人就醒了,拉着红湘问了几句话,没多大会儿就捂着肚子说疼,整个人都发抖得厉害……后来忙去请了大夫来,折腾了足足三个时辰,小少爷才算落地……大伙儿刚松了口气,夫人就不行了……大夫说,夫人是因为心情受到刺激才导致胎气不稳……”
我强抑着眼泪,哽咽道:“那夫人……有没有说过什么?”
“只是在最后,夫人一直唤大爷的名字……”
身后门扉突然响了一下,我回头却见公子静静站在那儿,在夜风里单薄得像是一抹几欲随风而散的云烟。
方才的话他不知听了多少……我心下一惊一冷又是一苦。
“公子……”我试探着轻唤了一声。他却恍若未闻,面色白得几近透明,只进了屋来径直往里走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是床前一扇抠金团镶云母片的屏风,上面是公子前几日为少夫人画了一半的像,柳叶弯眉,眸如春水,堆云乌发上简简单单一支珠钗,只寥寥几笔,却是极尽神骨情态。
当时公子只一时兴起,便执意要给少夫人作张画像。少夫人说不过他,便安安静静坐在海棠花树下让他画了。那日天色稍晚,画便这么先搁置着。
而今,屏风上却多了一蓬艳绝凄绝的血花,早已干透,隐隐呈暗红色。染得那温婉女子的画像透出些许凄怆之色。
公子指尖缓缓抚过那一抹血痕,我心里痛如刀铰,暗自埋怨下人事先不收好这扇屏风。
似有一声隐约的低泣,公子背靠着墙面慢慢滑了下去,最后缩在墙角,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不停轻颤。
一角|乳白色的衣袍突然出现在眼前。皇上单膝跪地,将一件月色长衣轻轻披在公子肩头。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