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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熄灭蜡烛,只是放下了朝着古斯塔夫这边的天蓬床幕。
古斯塔夫合上书,动作非常缓慢,他两手交叠地搁在柔软的封面上,手指有些僵硬。
这屋子里有股浓烈的气氛,时隔八年依然淹没了他。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他吓坏了,但他说:“我需要你,胜过一切,我只需要你。”于是他彻底地沉醉于其中,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然而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过夜,他必须回去,他必须——现在想起来他就会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必须忏悔,直到十字军出发的前夜他还在忏悔,为了那些占据了他全部身心而他却不能与人分享的爱和欲望。
卡尔·古斯塔夫,瑞典年轻的国王,缩起脚搁到椅子上,他的手扣住脚踝,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坐在那儿。回忆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把额头靠在膝盖上,重新抬起时,脸上已泪迹斑斑。
* * *
多年前的某个晴朗的秋夜里,一群斯特伦奈斯的男孩子在自家晒谷场上玩着球,球飞到农舍的茅草屋顶上,于是他们就拿着蜡烛爬上去寻找。人们老远就望见袅袅的白色烟柱升起,但他们还以为那是烧炭工在上窑生火。片刻间山谷中便浓烟弥漫,整片整片的秋黑麦田燃烧起来,火焰吞噬了山岗上易燃的针叶林,人们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梅伦拉湖畔最美丽的参天古树变成焦炭。土壤被高温烘烤成干燥的砂砾,随风飞散,两年不到地面就露出了嶙峋的岩石。
当年少的古斯塔夫站在湖堤上眺望这片触目惊心的火场时,他几乎哭了出来。摄政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抚慰着他。
“大火会净化,”他说,“一切都会重生。”
现在,山那头没有遭受火灾的森林边缘上,石楠和苔藓这类蔓藤植物又长了出来,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它们后面不远的地方,灌木也开起了小小的白花,凉风拂面,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松枝的清香。
大自然在顽强地修补人为的创伤。但十年过去了,火场中心依然裸露着,只有石块的缝隙间还残存着灰色的泥土。
不,古斯塔夫想,你错了,有些是再也无法重生的。
他坐在堤岸边,两只脚垂在石壁上松松地晃荡着,斜照的夕阳温暖了他的脸,他缓缓地呼吸,然后抬起头,看见康拉德从淡淡的暮霭中出现,走到他面前。
“我骑马走了二十多哩,并且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睡了一个晚上,而您还不愿意告诉我有什么值得我非这样干不可?”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在等到最恰当的时刻。”康拉德用指尖轻轻触碰古斯塔夫的肩膀,“现在跟我来吧,我给您看。”
他们下了长堤,沿湖岸走了一段路,湖水冷峻深邃,散发出微寒的芬芳。他们来到一片开阔荒凉的平地上,康拉德站定了,朝古斯塔夫转过身,夕阳在他背后闪耀,他的轮廓仿佛溶进了金色的光辉中。
“我想为您加冕,”他说,“您将成为统御瑞典的第一位基督教国王,北欧的显贵们,您所有的庭臣,都会聚集在这里,等着您为他们打开崭新的大门。这是一个将延续几世纪不灭的传奇,您的传奇。”
古斯塔夫注视着康拉德,“这里是哪里?”他尖锐地问。
“就是这里,您的王室圣礼教堂。”康拉德向四野舒展开双臂,——看哪,天堂和人间的主降临了,——“圣·米歇尔大教堂。”
* * *
康拉德继续往前走,法衣的下摆轻轻地从鞋面上扫过,他做出优雅而从容的手势,手指牵动了四周闪亮的空气。
“这就是您迈向王冠之路,10尺宽的甬道,铺满了深蓝色的大理石。”他停住脚步,手臂直直地升起,古斯塔夫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满眼金色和紫色的暮霭。“那是北欧最大的穹顶,完美的十六瓣分割,每瓣都绘着图案,不是用颜料,而是金银和玻璃制成的马赛克。穹顶下有三十二扇向天空敞开的彩色玻璃窗,那些星辰、圣徒,还有天使的画像就像悬在彩霞上一样。”
“当王冠被放在您头上的时候,”康拉德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增添了那种蛊惑般的梦幻的韵味,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所描述的一切,并且他相信古斯塔夫也看见了,“所有的光线,天窗里落下的阳光,地板和墙壁射出五彩的光芒,都映着您,您就像站在最精致最神秘的水晶的中心。您的头发、您的眼睛,会照得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一时间旷野上出奇地安静,苍鹰在秋日的霞光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
古斯塔夫转身向着山坡上漫步而去,他感到康拉德的视线从背后投在他身上,像柔韧的银色蛛丝牢牢缠住他的四肢。他遥望这块山水间几近荒凉的土地,想象着在溢满蓝光的梅拉伦湖畔,乱石环绕中一座洁白如新雪的大教堂拔地而起。那些疲惫不堪的旅行商队穿过阴郁沉闷、危机重重的黑森林后,第一眼望见的就是它那如晚霞和晨星般辉煌的华美穹顶。他们会热泪盈眶赞美上帝,用布满伤痛的膝盖和干裂的嘴唇触碰着地面。
转眼间他意识到,他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从卡耳马到厄斯特松德的最关键的隘口,绸缎、珠宝和香料从这里流向北方,而木材和金银矿石则沿着同样的路线运往南部港口。
“所以这是您的圣殿,”古斯塔夫笑了笑说,“当您站在主教会议上告诉他们,您已经让狂妄傲慢的卡尔国王谦卑地献上了他的土地和金子,相信到时候即使最严厉的反对者也会哑口无言。”
“不,”康拉德摇了摇头,“这是您的。”他伸手指给古斯塔夫看,“穹顶下的门楣将刻着您的名字,您放下第一块基石的时刻,您的加冕典礼,您向上帝的祈祷和上帝对您的祝福,”他的指尖流畅地划过,仿佛正在把他的话写在渐趋于暗红的天幕上,“环绕在教堂上空,全都是您。讲坛上的主教代代更替,但是您,您是惟一的,惟一能随着这座圣殿永恒不朽的君王。”
自他开口说话以来,他首次正视古斯塔夫。他的脸如同晚风一样端庄,他的法袍,他那丝丝飘舞的头发,仿佛从来没有污秽过。那些他对于他的赞美,他说的每一个字,几乎发自肺腑。古斯塔夫凝视着他,如果他不是曾经那样深入他的内心,洞悉他所有的弱点和凡人的脆弱、恐惧以及憎恨,此时此地他一定会被他赋予语言的那种极致的魔力迷惑,完完全全拜倒在他的脚下。
“我没钱。”古斯塔夫平静地回答,“要资助您的教堂,我就会成为四十年来第一位加税的国王,您想刺激我的臣民造反吗?”
他看得出这句话在大主教身上产生的作用,他眼里那种先知般的炽热的激|情和想象开始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世俗事务的深思熟虑。
“我知道您的国库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康拉德再做了一次努力,“但并非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如果您真的要在那座又阴暗又狭小的教堂里加冕,不就等于在炫耀您的贫穷?”
他们肩并肩漫步在尖锐的砾石上,权衡着各自的利弊,没有继续对话,就这样翻过了矮矮的山丘。再往前就是干燥平坦的开阔地,士兵们正忙着铲平地面上的蔓藤和灌木,赶在天黑前拉起帐篷。
“如果我改宗的话您怎么看?”古斯塔夫突然漫不经心地问。
沉默。然后康拉德说:“我会看不起您。”
古斯塔夫瞥了他一眼,笑出了声:“难道您现在不是吗?”
“随随便便地改宗,无论对于您过去信仰的还是将要信仰的都是一种侮辱。”康拉德慢慢地继续,“既然您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应该坚守。”
“首先,”古斯塔夫在他的眼前晃动着右手食指,“如果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呢?为什么我不能有第二次机会?其次,”现在他的左手也加了进来,“您觉得信仰至高无上是不是?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标签,就像盖在牛肉、绸缎和面包上的印章而已,人们靠它来分类,决定你的等级,你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而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康拉德马上反驳,“您选择东正教,是因为相信它的教义,还是因为您要与基辅和君士坦丁堡做生意?您总是羞辱我,所以我以为您至少会高尚些,但其实您为了利益甚至连天堂都愿意出卖。”
他一说完就后悔了,话里没有一丝诚恳的味道,反而过分的刻薄和严厉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刺耳。康拉德急忙举起手,掌心向下似乎想压住自己说的话,但已经迟了。
“我为了天堂,为了见一眼天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