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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衣子的另一只手一搭上门把手,那男的手也就停止了对她的纠缠。她仍然微弯着身子,对那男的回眸一笑,然后便敏捷地溜进了门。
男的凝视着关闭了的门,只站了片刻,然后抬起脚跟,开始慢悠悠地攀登坡道。他们没有拥抱,也没有倾诉爱的衷肠,可是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相干呢?麻衣子为什么要借丈夫的名义邀请我,又殷勤地劝我住下呢,其真实的理由,不是昭然若揭吗?我目送着那男子的背影,他在月光下缓缓而行,逐渐远去。
同时我意识到,一种我至今尚未经验过的,而对西川杉男来说却满不在乎的、冷酷而阴湿的感情,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无疑就是嫉妒。大概两星期之后,我吃午饭回来,发现报社附近停放着一辆白色的“伏尔伏”。
那夜送麻衣子回家的那辆车,似乎不会在这里出现吧。可是,停放在那里的,究竟会不会是当时的那辆“伏尔伏”呢?我不能断定。对于白色的“伏尔伏”,我的神经竟变得相当敏感。
我的直觉居然是对的。在“伏尔伏”停放地点过去两三家门面处,有一家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猎枪店,一个高个子男人从猎枪店里出来。他戴一副墨绿色的大架子太阳眼镜,浅茶色衬衫的领子笔直地竖着,左手举着一枝猎枪。他打开后车门,轻轻地放好猎枪,然后坐上驾驶座。“咕”地一声发动了引擎,车以相当快的速度后退一下,立刻就混杂进了对面大街上的车流。
我站在几米以外的马路边,那男的视线一次也没有和我碰上过。即使碰上了,也不会怎么样的。不过我可以明确肯定,他就是那夜送麻衣子回家的人。
我推开了猎枪店的门,冷气和安静把我包围了。擦得?亮的猎枪,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墙上。我把视线往墙上扫射了一下,就投向站在陈列柜对面的一个老板模样的胖男子。
“我想请问一下,刚才出去的那个男人,常来这里吗?”
“晤,是草下君吗?”老板满面红光,带着亲切的微笑说。他穿一套整洁的西装,系一个蝴蝶领结。“是位相当不错的主顾,大概从半年前开始光顾敝店。”
“他住在芥屋大门的一幢别墅,是不是?”
“是啊。听说原来是东京人,为了治疗哮喘上这里来,现在完全康复了,还听说准备长住呢。听说他是位银行家的二少爷,现在与其说疗养,倒不如说逢场作戏,消磨日子而已,所以说,是位有身份的人。”老板毫无顾虑地笑着说。
我回到报社,一位女职员告诉我,说有一位姓西川的女性来过电话。几天以前,麻衣子也来过电话,要我务必再去玩,说西川在会见我之后,情况有所改变,激发起了工作的热情。她希望我同他多见见面,鼓起他的勇气。电话里的麻衣子,只能让人感到是一位悉心关怀丈夫的贤妻,是一位相信丈夫同老同学的友情的纯真女性。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架势,刺伤了我。
可是那天,我当机立断,决定再去访问西川家。
我拿得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送奉《美术新志》的报酬。我想,我要是被利用,那也算不了什么。只要我理解自己这个角色,即使当了丑角,也不会真的就是丑角吧。不,我原有的那种堂堂仪表和自傲感,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我只要能见到麻衣子就行!
由于工作的关系,那天等我到西川家敲门,已经过了夜晚8点。麻衣子立刻出来迎接了我。她穿一身深蓝色衣服,当她的视线和我碰合的瞬间,我确信,她的眼睛里洋溢着强烈的喜色。那是我的心的投影吧?
雕塑室里,不见西川的身影。
“划了小船出海去了。”麻衣子说,似乎要把黑洞洞的大海看穿一样。
由于发生低气压,持续了长久的好天气变坏了。海上似乎有雾。
“他就是这个样,只想在这样的夜里出去划船。只有当他独自一人,处身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海上的时候,他的心里才会踏实……”
麻衣子为我冲了饮料。
我们都抚弄着玻璃杯,长时间地沉默着。
“这样的生活,难道您今后还准备过下去吗?”这样的问题,极为自然地从我的嘴里吐出来,倒不是因为我感到这沉默令人窒息,而是我感到两个人的心相互靠近了。麻衣子的眼睛又在向我说话了,像我们初次见面那天在茶室里那样。
麻衣子把目光落到地上,若有所思。
“您是在为您丈夫做出牺牲。”
“……”
“要是您确实对此心甘情愿,那又当别论,不过……怕并不如此吧。”
麻衣子惊讶地看着我。在我接受她的视线的瞬间,我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冲破了闸门。
“您为您丈夫奉献了一切。看起来如此,可实际上,您背叛了他!”
“您说得不对!”麻衣子伤心地、可是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我看到了。您和那位姓草下的青年……”
“我和草下君什么关系也没有。真的,请相信我吧……只要你泷田君相信我!”最后的那句话,她说得很激动。她的嘴唇颤抖得厉害。
我愿意相信她,我想。眼前的麻衣子,难道我能不相信吗?
这时,从海上传来了猎枪的声音。接着,响起了第二声。……枪声穿过夜雾而变轻了,减弱了,好容易才传到了这里。
突然,一种不吉利的想像掠过了我的脑际。为了驱散这种想像,我竟然狂热地抱紧了麻衣子,她那哀艳动人的身体,轻柔地倒在我的怀里。
“既然如此,眼前这种不可救药的生活,你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暂时还得继续下去,西川需要这样的生活。不过……结束的日子总会来到的。”
“到那时候呢?”
“到那时候,我也获得新生了,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我把麻衣子的一言一语都铭刻在心上。枪声还在继续。
“请相信我吧。”这次,她有些羞涩,小声地说。
我猛一使劲,把自己的嘴唇压到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也做出了反应。与此同时,她那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簌簌地滚落到了地上。我相信她的眼泪。
第二天,天气阴沉,闷热得很。时而刮起大风,好像要把这幢小屋刮倒似的。据说,小型台风正在慢慢地临近。
昨夜,西川从海上归来见到我之后,情绪很好。甚至可以让人感到,他是很兴奋的,即使到了下午,他还不想开始工作,真是难得如此健谈,凡是举世公认的雕塑家,他都一个一个地拉出来,作了批评。尽管麻衣子对西川说,她要我来,是有事情要我做的,可是效果却适得其反。台风仍然移动缓慢,可是入夜之后,风不停地刮着,海浪也变大了。天际,由于白云一刻也不间断地流动,令人感到还比平时明亮了。
“好一个夜晚呵!在暴风雨之夜,我心里最感到踏实。”西川用他那奇妙而有点热切的目光,凝视着海的方向。“今夜我还要去划船。”
我还以为他是说着玩的,可我一看,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换了装束,同昨夜一个样:灰衬衫,黑短裤。我转念一想,不能让他去。海上的风浪,也许不至于到不能划船的程度,可是我在脑海里考虑得比这更多的,还是昨夜从雾中传来的那迟缓的、令人害怕的枪声。
不料在我开口之前,西川却改变了主意。“泷田君难得来,好久没喝酒了,让我们喝上几杯,怎么样?”
我当即表示赞成。同西川对酌,当然也不会有多大的情趣,不过这也好歹可以把他留住,而且今夜麻衣子也不能出去了。
可是我的想法有点单纯。当我作为礼物带来的方酒瓶,在我们二人的对酌中空出三分之一时,我觉察到,屋内竟然特别安静。我藉口小便,到大门口看了一下,麻衣子的橡胶凉鞋不见了。
我好像遭到了突然袭击,焦虑和气愤同时涌上心头,浑身上下,气急败坏得发热。我好容易克制住自己,回到了雕塑室。
“请相信我吧,只要你泷田君相信我!”我想起了麻衣子对我说这话时的虔诚的眼神。是我自己不相信她吗?如果是的,那就什么也不要问,对什么都只装作没有看见。真的那样,这才叫不相信呢!
我以比原先更快的速度喝着酒。西川的酒量也大,怎么喝都不脸红。倒不如说,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只有眼睛里充满了燃烧一般的异样的光。他不时地语无伦次,前言不接后语。
大概9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