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俟章璇的身子转过了一方破旧的墙角后,走到一棵正飘落着绯红色花朵的树旁,这才停下来,半掩着脸,吃吃的笑着,一张笑靥在白脸飞红成两片红云。
王小石看了一回,痴了一会,忙左右回顾。
章璇不悦,问:“看什么?”
王小石道:“怕人看见。”
章璇道:“怕什么?他们没发现。”
王小石道:“不是怕敌人、军队,怕老百姓。”
章璇道:“老百姓也好怕?”
王正色道:“怕,当然怕。老百姓是水,大江大河大海,皇帝赵佶、奸相蔡京他们只不过是船、是舟,再凶也只能一时乘风破浪,总有一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顿了顿,才又笑道:“我怕的倒跟这些无关……而是你笑得那么好看,那么美,旁人看了,以为蔡京、一爷麾下都有着这么出色的人物,可都去投靠他们去了,岂不害人?”
章璇眯眯的笑开了。
她撷掉了自己的帽子,一种二八年华迫人的清和俊,以及不怕阳光耀面的俏,尽现眼前。
“没想到。”
她说。
“没想到什么?”
王小石问。
“没想到你堂堂大侠,还那么会逗我这小女子开心,嘿。”她似笑非笑,但只要一眯起眼两个蒸包子似的玉颊立即现出个浅浅的梨涡儿来:“我没救错你,看不出你还有点良心,懂得逗我喜欢。”
王小石近年流亡多地,也跟市井布衣打成一片笑谚惯了,看这女子笑起来时双颊涨卜卜的,一片雪意,又像蒸熟透了的包子,便也调笑了一句:“小心救错了,有时,我的良心小得连自己也险些儿找不到。”
章璇正是笑着、笑着,梨涡忽深、忽浅,这尔两颊雪意玉色一寒,笑容就不见了,梨涡也马上填平了、消失了,只听她峻然道:“你可别骗我,我为了你,可失去一个报父母家人血海深仇的大好机会!”
王小石听得一怔,心一寒,一抬头,只见章璇本来满腮都孕育的笑意里,挂上了两行清泪,还正簌簌的加速坠落了下来。
王小石心头更是一震:(这)女子怎么这么易哭!
棗才笑,却已翻成了悲泣!
他忙道:“你,你别着恼,我是说笑的,你今天仗义相救,我,我很棗”章璇冷哼了一声,脸上严霜只盛不消,截断道:“我不爱听假话。”
“不是假的,”王小石边留意这儿一带的平民百姓,有没往这儿瞧,“你虽然救了我,但总得讲理哇!”
他压低了语音抗声道。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却恰好把他们遮挡了。
他本来是想多谢章璇相救之恩的,要不是为了章璇安危,他刚才在蔡京已下令释放唐宝牛、方恨少及劫囚群豪之后,就想放手一搏,看能不能格杀蔡京这个祸国殃民的奸雄再说:
若能,则能为民除一大害;若不能,最多身死当堂。
可是王小石不能。
他不是个让朋友因他或为他而牺牲的人。
他不能把章璇牺牲掉。
所以他只好强忍下来。
甚至不能快意的痛快的杀出这耗尽民脂民膏的蔡京府邸。
他本来也想好好的谢一谢章璇,但她看这女子,忽尔笑,忽尔泣,动辄怨人,动辄不悦,他反而把谢意吞回肚子里去了,很想说些硬话。
这一来,反惹得章璇跺足、蹙眉(但眼儿仍媚,就算是忿忿时也睁不大)、叉腰(叉腰的动作对女人而言就像是位大家闺秀却忽然成了八婆,但这女子这样一叉腰却叉出了一种舞蹈般的拧腰折柳的风姿)、叱道:“原来你感激我的,就是这句话!”她竟悲从中来,又珠泪盈眶:“你说我不讲理!?”
她又想哭了。
忽然一阵风过。
她身后的花树,哗啦啦的落了一片花雨,翻笑成红雪,纷纷落在坡上、瓦上、垣上、地上、坡上。
王小石和她的衣上、发上、肩上。
仿佛心上也落了一些。
落花如雨花落满地。
两人本正要起冲突,却为这一阵风和花,心中都有了雪的冷静和月的明净。
好一会,王小石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章璇一笑说:“那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讲理了吗?你也没说错,只是,怎么说话老是慌慌张张的,老往人里望?”
她带点轻蔑(仿佛对自己还多于对对方)的说:“也许,我是个不值你专心一致的女子。”
九、未明是他苦笑却未停
这一句,可说重了,王小石忙不迭的说:“我不是不专心”章璇轻笑一声,“你又何必安慰我?我跟你素昧平生,你本来就不必对我说话专心。”
王小石可急了:“我是怕这些老百姓。”
章璇倒有点奇:“怕他们?有高手混在里边么?”
王小石道:“这倒不是。我只怕百姓好奇,万一看到我们脱了军队,而且你原是女子,必定过来看看,一旦围观,那就不好了。”
章璇眯着媚丝细眼在长长的睫毛底下一转活儿,就说:“我知道了。你名头大,管过事。不少小老百姓都跟你朝过相,你是生怕他们认出你,居然和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在一起……”
王小石这回可真要跌足长叹道:“你好聪明但心眼可太那个了……前面都说中了,但后头却偏了。”
章璇抿着嘴笑。
她喜欢看男人急。
棗尤其王小石这样干净、明朗的男子,一急就很好看。
(本来一点都不忧郁的他,一急躁就忧郁了起来了。)“你倒说说看。”她好整以暇的说。
“老百姓一好奇,就会惊动一爷和叶神油,他们一旦发现,就会在这儿开打,我个人生死早豁出去了,但老百姓可有爹娘有妻儿的,一个也不该让他们为我给误伤了。我就担心这个。”
王小石这番话说得很急,也很直。
因为那真的是他肺腑之言。
他天性喜欢热闹,但却是平民的那种喜乐熙攘,而不是奢华淫靡的那种追声逐色。他还喜欢去买莱、逛市场、找新鲜好玩的乐子,边吃着粒梨子边趿着破鞋走,这对他而言,端的是无比的舒服、自在。
他还喜欢跟人讨价还价,跟他老姊王紫萍一样,减价他最在行。他曾试过磨地烂一样的跟一个开高价的奸贾减价减了两个时辰,他瘫着不走,到头来他还是成功了:把三十缗的东西他用一个半缗就买了下来了。而他也心知那奸商还是赚了棗该赚的他总会让对方赚的。
后来他可名震京师了,见过他的人认出是他,他去酒馆不必付帐,他买烤肉不必给钱,水果、名酒、山珍、海昧、绸缎、宝刀全送到他踉前,他可全都拒收。
不要。
要不得。
棗要了就没意思了。
他也是个好奇的人,以前他只要见两三个人聚着,谈话的声音高了一些,或都往下(上)望时,他也跑过来,上望就仰脖子,俯视就低头。人要是抓贼,他一定眼尖心热,穷贼他就夺回失物把他赶走算了,恶盗则要一把揪住,往衙里送。人要是出了事,他一定第一个肩上背负,往跌打、药局里冲,要不然,把人摊开来,他自己来医。
而且,做这些事儿,他都不留名。
棗有什么好留的?纵留得丹心照汗青,也不是一样万事云烟忽过!还真不如任凭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
有时,他看小孩儿在脏兮兮的水洼旁弹石子,用柴刀、菜刀、破盆、烘皿反映着日光比亮芒,也如此过了一日。
只觉好玩。
有时,在乡间忽听一只鸟在枝头啁啾,一头牛在田间呻吟,也十分充实的过了一个懒洋洋的下午。
有时他看几个人围在一起骂架,你骂他一句,他骂你一句,你推他一下,他推你一下,忽然,收手了,没趣了,各自散去,他还觉不过瘾、没意思,恨不得搂大家聚拢起来再大打大骂一场才痛快呢!
这就是王小石。
他自认为:棗不是做大事、当大人物的人材!
(可是真正当大人物、做大事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名人不都是从无名的来么?大人物未“大”之前谁都是小人物,大事其实都从小事堆叠上来的。)他深明人们这种看热闹的习性。
所以他怕大家发现他和章璇。
棗在这种地方展开厮杀,很难不伤及无辜。
章璇却没想到这个汉子顾虑的、想到的,全不是自身安危,而是这些:棗这不是忠臣烈士、大人物、大英雄才干的事吗?但那些名人高士,多年也只嘴里说说,却从来没有也不敢去做。
章璇长年在蔡京府邸里,这种人和这种事可见得太多太多了。
棗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人。
棗眼前居然还有一个。
棗看他样子愣愣的,却愣得好潇洒,愣得好漂亮!
是以,章璇只耸了耸、嘴儿牵了牵,淡淡的说:“是吗?这又怎样?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