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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沧澜冷笑一声,随即便闻金石之声响起,宝剑、铁衣被他一件件的随手扔掷在地,露出一身素衣飘飞,流泻一襟熠熠星辉。
教那蛮使都不由心生感慨:原想除他武装能削其锋芒,却未料这一副轻裘缓带竟也照样散出一身离鞘剑光。一计不成又生一念,他缓缓看向四下,又言道:〃那么这些将军们呢?也打算如此见驾?〃
〃蛮子不要欺人太甚!〃听他刻意刁难,众将不忿,终于忍不住出声叫骂。
沐沧澜抬手阻止,面上未露半点情绪,冷冷言道:〃不劳使者费心,迎驾的繁文缛节乃是我等文官之责,与诸位将军无关。沐某已安排好随行官员,就不必使者再挑选了。〃说话间,果有十人走上前来。
使者一一看去,只见这几人皆作文官打扮,个个低眉顺目。然而他却还是不甚放心,目光久久盘桓,终于落在队尾一人身上,只见那人低着头,身上的官服细看去却有些不合身。而与此同时,他发现沐沧澜的目光也随着他看向那人。二人的目光在那人身前一撞,使者顿时再不迟疑,出言道:〃沐太傅的排场似乎也大了些吧,你们皇帝的圣旨可写得清清楚楚,是要你沐沧澜一人见驾。〃
只见队尾那人闻言猛然抬眼,使者看见一双精光湛然的少年的眼睛,可还没等他再生疑,沐沧澜的声音已然响起:〃使者果然仔细。好,沐某便一人前往,请带路。〃
〃不!〃队尾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而众将领听他唤出,也都像得了什么鼓励似的,更紧的将中间二人围住,纷纷道:〃太傅,莫听他的,莫中了蛮子诡计。〃
却听〃不是沐沧澜的都给我退下!〃
众人不由自主的后退,只见说话的人素带当风,眸定风眼,一字字道:〃听清楚了吗?不叫沐沧澜的话,就统统给我让路!〃
半晌,人们终于让开了一条通道。沐沧澜头也不回的随着蛮使走了出去,也不知有没有听见身后随即响起的紧紧追随的步履
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当真离去,少年有着一瞬的怔忪,随即便拔足飞奔了起来,沿着城墙追随着那远去的身影,直到爬到城垛之上也再寻不见那溶入星光的素裳。
〃老师〃秋风将少年的嘶喊吹得支离破碎,少年的身躯随之也如落叶般从城垛上跌落下来。
〃太子!〃众人忙将他接住。
怀曦颓然的闭上了眼睛:〃我真没用。。。。。。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原来怀曦方才来时,当先是寻到了中军大帐,未见沐沧澜,却见了一干将领,除了张克化外,个个都是一见他便道:〃请太子劝回太傅,万不可冒此奇险。〃这才知这几日蛮军屡次来书,说是已将燮阳帝带到阵前,要天朝派人迎驾。沐沧澜每每接信都是付之一炬,道是蛮军诡计,并不理睬。直到前日,通州失陷。顾梅生带伤逃回,自请一死,除此之外,一言不发。问了逃回的其余兵将才知道:蛮军如法炮制送信与通州,道要城内官员迎驾,却为顾梅生严词拒绝。蛮军一怒之下提兵攻城,通州小小县城自然不敌,蛮军得城后,以代为教训其不肖子民为由,竟将燮阳帝强押在城头,亲眼看他们屠城半日,血洗而去。众人激愤,一恨蛮子凶残,二怨顾梅生目无君父,引来这一场屠戮,教皇上受此奇辱。那顾梅生也不辩解,微微一笑后竟一头撞向城墙,却被沐沧澜出手阻止,将其先行关押,只治了其败军之罪,未提其他,后更下令凡接迎驾书信者一律先行通报,不得轻举妄动。如此,便一直拖到了这日,蛮子又来信函,却是说传燮阳帝之谕,点名要沐沧澜见驾。都以为他要拒绝,却不料他略加思索后竟然答应下来,后又急命挑选武功高强的勇士扮作随行官员同往。众人询问,沐沧澜一笑:〃皇上到了,蛮子可汗必然也到了。〃人们这才猜到他意图:他竟是要趁机去行刺蛮族可汗!
怀曦听后虽心痛如绞,却也知这是此时此地那人的必然之择:君父当前,作臣子的如何能拒而不朝?谁也再承担不起一场通州之祸。再者,眼见两军决战在即,以天朝这厢匆忙拼凑的人马敌蛮族可汗亲率的虎狼之师,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权衡之下,唯今也只有擒贼先擒王,将计就计入敌营刺敌酋,或许能得一线胜机。然而,这世事都庙算无虞,却又有谁能算准这人心之难舍难弃?!纵失天下,也不肯放那素衣一袭。
忙寻上城楼,要劝回那人心意,却不料先是心猿意马,后又沉沦于他情真意切之语。蓦然醒悟:英雄气概,儿女情长,既然都要寄于那家国天下,便也就不再辜负那人的殒身报国之意。暗自有了打算,索性便要随他同去赴了那青山埋骨地。偷与一随行勇士换了衣衫,匆忙赶来要和他一起,却不料还是被发现,生生被留在了原地,生生与他死别生离。。。。。。想到此处,已是肝肠寸断。
灼热的痛楚又在刺激着眼眶,少年将指甲掐进了掌心里: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睁眼,起身,言道:〃众将听令:随孤去迎驾!〃
诸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了他这是进兵之意,都觉此举太过冒险,乃是万万不可,但如今这年轻监国已是天威凛凛,早惯了不敢反抗,不由都踌躇起来,僵立当场。
怀曦一见,又断喝一声:〃没听见孤王之命吗?〃
〃不敢。〃众将纷跪,却仍是不动。
〃怎么?〃
终于有人轻声道:〃太子,太傅之前曾交代:他走后,军务皆从张将军,我等不敢妄动。〃
〃那张克化他人呢?〃怀曦四下搜索,竟未见其影,心中更急更恼,一拳砸向身边城垛,怒道:〃是太傅监国还是我监国?!我说的话都是耳边风吗?听见没有,你们给我起来,随我出城!〃脱口而出时,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一声怒吼却清楚的传到了正往这里赶来的二人耳中郑风如微微蹙了眉,觉察到身边人面上一闪而逝的表情,却只道:〃张将军,快些吧。〃
二人急忙奔至城头,齐齐喊道:〃请太子留步!〃
怀曦扭头:〃谁敢拦我?〃
郑风如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两字:〃圣上。〃
怀曦定住。i
张克化跪了下来,将手中之物举过头顶。郑风如捧过,朗朗念道:〃破虏为先,勿以朕念。〃
透过薄薄布匹,从反面也能看到上面血红的字迹。
怀曦咬着唇,半晌才说出话来:〃是谁。。。。。。让你们拿这个来的?〃
果不其然的〃太傅曾嘱末将:他走后,末将即刻进宫请此圣旨,并面交太子。〃说着,张克化便从郑风如手中接过那断袖,奉至怀曦面前。
怀曦一把抓过那袖,攥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方听见他咬着牙道:〃好,很好。他是不是还将军务大权都交给你了?〃
张克化何等老练,一听就知话锋不对,慌忙叩下头去。
〃太子?〃郑风如忍不住出声,却被怀曦目光一震。
怀曦看了他一眼,眸底幽深如寒潭,面上却比方才缓和许多,声音也平静下来:〃那好。就依太傅的,这里的军务就交给你了。〃
〃臣。。。。。。一切还请殿下决断。〃张克化忙道。
〃说了这里交给你就是交给你。〃怀曦不置可否的说道,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但出了此地,孤的命令,不许有人再阻拦。〃
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他话里含义的时候,少年储君已然转身面向城墙之外的长空,谁也再看不清他渐渐沉敛的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微弱的似乎是曙光正在一点点的替代渺远的星光,只听他淡声道:〃都下去吧。郑风如,你留下来。〃
四 山高水长(下)
大风起,吹得蛮军的军帐一个个的鼓起,如同发酵的馒头,然而从高处望去,围住自己的这一团团白色又更像是累累的坟冢。
〃千道铁门槛,一个土馒头。〃
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穿着绣龙的玄色锦袍站在卧佛寺内,那个已当了这座皇家寺院三十年主持的老僧闭着双目,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将这句话说得若有似无。那时,白色的香烟笼罩了堂上佛像的眉眼,只隐约看见那微微扬起的唇角,依稀宛若一瓣兰花的笑意。再后面很多事就都已记不清了,只永远记得,在自己清醒起来以前,身已在了那场琼林宴上,白雾散尽,仕林深处,拈花一笑的人儿仿佛是佛的谶语。。。。。。在多年后的今天,依然破雾而立。
不觉从蒙了尘的龙袍下伸出手,刚一动作就听见身边马刀机簧的轻响,他透出一丝冷笑,看向与自己隔着一张几案而坐的人。
〃退下!〃蛮族可汗微恼的喝退了那两个太过紧张的亲兵,他看见对面的人缓缓的正了正头顶的镶玉武牟,然后是身上龙袍,而后将手重新拢回了袖中,转过眼去。
映在两位帝王的瞳中,高台之下,枪丛戟林深处,一抹素影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