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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最后,尚文失笑:
“恩弟,你变得爱教训人了。”
仰恩楞了一楞,这两年,排山倒海的事情每日忙碌,神经天天绷着,是变得少耐心,没事爱批评人了,连玉书前日也这么说自己。此时尚文这般指出,却又在心中引起不同的感触,曾经,他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跟着尚文学习着待人接物的技巧。还记得那次慈善晚会,他一条条地耐心指导自己……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与他相识,已有十年。自己也从跟无知的小小跟屁虫,变成教训尚文的人了,人生有时候,真象是场误会。
仰恩临下楼前,反复叮嘱尚文,又隐隐觉得,尚文瞒了自己什么。到了楼下,嘉慧已经带孩子坐在大厅,等他们下来吃点心和茶水。茵茵是姐姐,性格腼腆些,靠着妈妈不太说话,长得比较象尚文,心心相反,比较活泼爱动,做在椅子里屁股一直扭啊扭。仰恩看着尚文的一对儿女,忽又感到一阵恍惚,越发觉得世事苍茫,遥远的往事蹒跚到如今,过着各自的日子,竟好似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恩叔叔,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心心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字:
“原海心。”
仰恩看着笑笑,“写得很好,真聪明。”
“是呀,”小家伙不太懂得谦虚,直指身边缩在妈妈怀里的姐姐,“茵茵会写原和海,不会写茵字。我都会么,”说着在桌子上继续写了个“因”,“恩叔叔,是这么写对不对?”
“要加个草字头,”坐在一边的尚文,也学着孩子的模样,蘸了茶水,在心心的字上面加了个草字头,成了“茵”。
仰恩的心,蓦地抖了一下,因心为恩,尚文怎么……他侧目望过去,却见尚文正把目光从自己脸上转开,躲避了。
“你也太宠着他了,”嘉慧有些不悦,“哪有鼓励孩子拿茶水写字的?来吧,吃过了点心,上楼睡觉了。”
奶妈过来,帮着嘉慧领孩子上了楼。仰恩也起身告辞,尚文执意要送他出来,长长的一段弄堂,没有月亮,格外显得黑暗,皮鞋拍打着带着水洼的地面,静静的深夜,带着回音。
“谢谢你。”尚文隔着车窗说了句。
暗淡光线里的仰恩似乎微笑着,轻轻说了句:
“保重。”
车子慢慢地滑了出去,雪亮的车灯照亮了整个前路,转了个弯,终于不见了。尚文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负着手,一步步踱回去。
第七章(下)
崇学坐在司令部的办公室里,窗外正是雷雨天。桌面上的电报,短短地只有五个字:“方文华投敌。”却足以让他心烦一个下午。方文华与周佛海私交向来很好,汪精卫组府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他在“平社”失势,投靠旧友,倒不觉得格外惊奇。只是,仰恩必是早已收到风声,却迟迟没通知自己,虽说他是怕自己担心,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这家伙的主意是越来越正了。崇学觉得心里郁积的不是气愤,又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吩咐了副官给肖仰思发电报,告知这一切,等待回音。方文华那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仰恩为了自己曾在“平社”费劲心机地排挤过他,而当初只因一点威胁就对仰恩下杀手的人,如今会不会再对他不利?肖仰思几乎立刻回了长途电话,约好崇学回后方述职的时候见面详谈。
肖仰思在昆明有处公寓,朴素舒服,丁崇学到的时候,大翠儿说她在更衣,让崇学在客厅等着。很快,大翠儿给他上了普洱茶,还问了仰恩的情况。崇学知道她对仰恩有份主仆之情,不想她担心,只跟他说一切都还好。趁着大翠儿下去伺候仰思的空儿,崇学在客厅里四处看了看,桌几上摆了几张照片,有一张是肖夫人抱着个孩子照的,母亲的表情是严正肃穆,没有一丝笑容的,可那孩子看来不过岁余,脸上却挂着个甜美的笑,露着刚钻出来的小贝齿,格外讨人喜欢。仰恩幼年长得与姐姐极象,崇学竟一时分辨不出,肖夫人膝盖上的孩子该是哪个,不过冲那微笑,总觉得象仰恩多一些,这人二十多年过去了,笑容却是不曾改变。
“仰恩的周岁照。”不知何时,仰思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见他看着照片出神,猜出了他的心思,便与他说了答案。“他小时候就喜欢笑,格外乖巧,病了的时候也不闹,爹还害怕说会不会是个傻孩子呢?”仰思提到往事,不禁莞尔,“后来他长大了,聪明伶俐,哪会傻?只是天生一副好脾气罢了。”
崇学转身对上仰思,她穿了件黑色花呢,用同色软缎滚边的旗袍,外面罩了件开司米的披肩。即使在时髦的上海居住时,仰恩的着装一直比较传统,此刻更显得端庄贤淑,带着中年女人特有的成熟韵味。她专著地看着照片上的孩子,若有所思地,似乎在与崇学说话,又象在自言自语:
“你听过一句话,叫‘养女象家姑,养儿似娘舅’么?我经常想,我那儿子若出世,长得必定跟仰恩一个模样,说不定脾气秉性也能跟他差不离……”
说着话,收敛了迷离的目光,转瞬换上一个温柔的笑:
“仰恩五六岁那会儿,总是生病,我回家探亲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我的腿上,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那种乖巧的依赖,让我对小生命充满了期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仰恩当做我的孩子,幻想自己做母亲的那天,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苦笑着,带着强烈的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辛酸,仰思很快转了话题,“现在的仰恩是我也说不听了,他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想法,恐怕也不是外人能说劝就劝的,有时候宁愿他还是坐在膝头的小孩子,唉……就象是看着树上的果子,日日盼它成熟,熟了,又怕掉下来。”
崇学默默听着仰思对弟弟的叨念,没作评论,心里偷偷地想着那双水样清澈的眼眸,想着湿润江风里,他曾握过的那只手。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东北的口味,看来仰思在生活上即使外表看来朴素,实质上却还是不将就,吃的出来,厨子是东北带来的,这昆明的一个不时常逗留的家,伺候的人也都是熟面孔。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候着,一边吃一边也聊些家常,仰思问的也都是些身体如何,日常安排会不会太紧张,闲暇时候做什么这样的。吃好之后,上了水果点心,仰思把旁人打发了,跟崇学坐在客厅一角的小间,才说起仰恩在上海的处境。
“当初后撤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他跟我走的,‘济昌隆’那里我可以留代表。可他不肯,非要自己留下。这几年没跟在他身边,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从上海那头传来的消息看来,他还是稳得住大局。方文华并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他选了那条路,心里也没底,就能走到天亮,后路还得留的,所以他不敢拿仰恩怎样,况且真的要斗,他未必是仰恩的对手,你信是不信?”
仰思的话语里带着对弟弟的信任,上海如今这般错综复杂,一般人都很难把握各方要害,可看仰恩拿捏游刃有余,对付突发状况还是很有分寸,担心难免,可上海的局势,确实也没人能处理得比仰恩更好。方文华那些投靠日伪的势力,以崇学的能耐,是绝对看得透他们的软肋,今日这般无端地慌张,难道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他对仰恩的心已明朗到不加掩饰,只是这么彼此掏心掏肺的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却欠个坦白。
崇学似乎也感到自己这次乱得没有章法,心头惭愧,嘴上却没什么也没说,听着仰思的话,犹豫了片刻,问了句:
“你觉得没有把他接到后方的必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