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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开拍之前的走位,今天两场皆是哭戏。虽然蔺今擅长用嬉笑怒骂夸张动作的喜剧方式来演绎悲凉,但是真真正正在银幕上流泪的机会却是屈指可数。
摸一摸口袋,见鬼,居然忘记带眼药水。他随即垮下脸懊恼极了。
“别想给我用人造眼泪,给我好好哭,哭得不漂亮今天可不会放过你!”
何导又一次成功地解读蔺大明星的表情,并且板起脸,声色俱厉地威胁起来。
蔺今无奈地笑笑,只好先找个角落坐下酝酿情绪。
距离自己上一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似乎隔得不远,西塘,在重逢蔺明的那个上午,在与易建明饯别的那条小弄。
这个四月几乎落完了整年的雨水,而蔺今几乎流尽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营造表演哭戏所必须的气氛,想起在演艺班时,老师说到哭戏,就会引导大家回忆自己这辈子最悲伤的事情、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和最悔恨的事情,然后再结合剧情加以渲染开来。那个时候,大多数演员表演哭戏皆是如此,没有人造眼泪,因此用自身的伤悲来催泪。只有蔺今怎么也哭不出来,可惜他本来长了一张挺正剧的脸,就是因为欲泪而不能,所以改弦更张进入谐星的行列。
那么现下这场哭戏要如何解决?为什么这一行里没有眼泪的替身?
无限苦恼地揉揉太阳|穴,静下心来。回想,这辈子最悲伤的事情,是再一次见到蔺明并不顾一切抱着他说我爱你;最无能为力的事情,是招惹了易健明却根本没勇气法继续下去;而最悔恨的事情,则是13年前的那个失控的夜晚……
回忆,不带有任何水汽,心脏已经变成一条干涸的河床,被太阳晒得一片枯焦。
蔺今颓丧地发现自己还是哭不出来。
还来不及抓住这份悲哀,何导已经在那边嚷嚷“试拍,各就各位!”
他赶紧站到规定的位置。
“Action!”清脆的打板声之后,整个片场立时鸦雀无声。
这一场戏描述的是拾荒人在瓦砾堆被碎石扎伤了脚,无力地跌倒在一片垃圾里。大年初一的清晨,一切都是那么地寂静,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一片脏污中,抱着无力站起的双腿。所有人都团聚在各自家里,没有谁经过,更加不会有谁来帮忙,远处传来迎新的鞭炮噼啪声,拾荒人就这样孤单地坐在原地,开始哀哀地饮泣。
由于这10分钟的电影在何况的设计里是没有任何对白与台词的,这就相当地考验演员的功力了。蔺今的台词功底十分厉害,基本上在当今影坛无人能出其右,因为喜剧和无厘头的幽默主要的噱头之一就是那些夸张逗笑的台词。但是这里不一样。没有半句对白的独角戏,让他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但是,Solitude没有台词到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孤单流浪者的生活本就不需要语言。
蔺今邋里邋遢地坐在地上,现场收音,远处传来鞭炮炸燃时的热闹声响。这一刻,除了这个声音以外,一切都是那么寂静,更凸显得这串鞭炮与他,是多么的两不相宜。
外面的雾气依旧浓重,雾霭烟横笼罩的清晨与薄雾轻阴覆盖之下的世界,是那样地迷离恍惚,使人有无处不凄良之感。
蔺今蓦地忆起,这幅白茫茫的场景在记忆中好像似曾相识。
约摸,是6、7岁的时候,大概是正月里的某个的清晨。
他被邻居的小姐姐从温暖的被窝里拎出来兴奋地说一块去看热闹,两个孩子一出门,就闯进了一张宽广的白帐子里。马路上叽叽喳喳挤了一堆的人,蔺今睡眼惺忪地跟着女孩从人群缝隙里穿了进去。因为个子矮小,雾气太浓,他看的不太清楚。很多人在唏嘘感叹着,一个穿大红衣服的女人半个身体被压到一辆货车下,看不清脸,她的手指蜷曲着摊开,不远处滚着一个油纸包着露出半边的热包子。小小的蔺今怔怔地望着街头越涌越多的人群,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议论些自己不懂的话题,然后熟悉的街坊大妈的尖叫刮在耳边“快去叫蔺老师啊!”。蔺今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只是集中在那个还散发着热气的包子上,于是偷偷地爬了过去,把它拾起来,暴露出来的那一面都被雾气给濡湿了,但是依然温热着,一口塞进嘴巴里,有些奇怪的咸腥味。
然后呢?
然后又发生了些什么,却怎么也回忆不起。
恍如被埋葬在记忆废墟底部的碎片,被轻易翻起,电影画面般闯入视网膜,击中神经末梢,这些画面浮现后立时被虚化成一团团颜色,白的是遮天蔽日的雾,红的是车下女人的衣,黑的是新浇的柏油路面。随后,芜杂的颜色仿佛被洇湿的照片,互相侵蚀,水气渗透,徒留一团灰黑的墨。
有水流冲刷下来,温热地,似乎那天最后还下了场雨。
蔺今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面颊,身体不由地主地轻轻颤动。
镜头推进,特写,指缝间不断渗出晶亮的透明,一滴、两滴……
所有人都被他的表演震得屏住了呼吸。
何况没有喊“咔”,只是挥手示意摄影师现在已经OK。
蔺今还坐在原地耸动着双肩,抖动个不停。
何况轻轻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脸,他仰起头,只是眼周略微红肿,却没有何况想象之中的热泪如倾。
他冲他勉强地笑笑,伸出手,声音哑哑的,
“拉我一把,站不起来了。”何况伸手碰到蔺今的指尖,零下温度的冰。
“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没力气。”
蔺今攀住何况的手臂站起来,双腿依然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来点威士忌?老顾这里有。”
察觉到他的失常,何况立刻找酒虫摄影师借来他随身的方形酒壶。
蔺今毫不犹豫接过来,一仰脖灌下一大口,味蕾被刺激地一颗颗站立起来,酒精的浓度正好,带来一波一波充满力量的暖意而不至于喝醉了去。
“谢罗!”恢复气力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拂开何况的手臂。
下一场不过是些简单地跑动背影,几次NG之后也就很圆满地完成了。大家集体大力鼓掌庆祝影片顺利杀青。
收班的时候何况叫住了正欲上车回家的蔺今,松口气,看样子,他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
“喂,我说。。。。。。”何大导演挠着后脑勺意外地支支吾吾。
“怎么了?吃饭就算了,我现在累得只想睡死过去。”蔺今笑了笑,坐进车里。
“你好好休息。蔺今……”何况巴住车门,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又干嘛啊?”
“没事,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拉!啰嗦。”
雾霭渐渐散去,浓雾微阴之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
蔺今驾着车,打开窗,阳光洒了进来,暖暖的。他曲起一只手臂支起额头,最近,过去的片段记忆总是在不经意间造访,打得他措手不及。就像刚才,经由某个相似场景而催生出的幻觉,有清晰的只言片语,模糊的音容笑貌,支离破碎的片段,来历不明的瞬间,一齐涌上心头,让人百感交集。
手机三长两短地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拿起一看来,原来是何况的短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特意地发信息来?蔺今好奇地打开:
“不得不承认你是个演戏的天才,但我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喜剧。一个演员在表演的时候如果把自己掘得太深,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蔺今哑然失笑。简单的字句,却传递着浓浓的担心。
一个演员在表演的时候如果把自己掘得太深,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想起在表演训练班的时候,老师给他们播放费雯丽的电影,黑白的,或者彩色的。隔着银幕,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用生命的迸发与喷涌来倾泻的感情。燃烧的绿眸子里流露出灼人的桀骜与孤独瞬间夺取了所有人的呼吸,让人感觉到除去电影,她的人生一定充满了跌宕式的传奇。但她那段和莎士比亚戏剧王子劳伦斯?奥利弗的惊世恋情,最终却由于其演戏太过投入精神失常,而曲终人散。
一个在表演中把自己掘得过深的演员,最终疯掉了。
真不知道是电影毁灭了她,还是她成就了电影。
何况说的很对,蔺今只不过是这个太平盛世里的小演员一个,电影艺术是乱性的东西,感情过于浓烈的人,必须得和那些正统的悲欢离合保持距离。
回到家,仰面躺倒在床上,深深陷入到被褥的柔软里,接下来到功夫片的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