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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突然起风了,把那些掩盖着真相的白雪吹散……
随着飞散的雪花,雪下的一切,在岳凌楼的眼前渐渐明晰。
待冷风平息,雪花飘尽,他看到了一张僵白的脸——就像冰雕一样的脸。
——而且,还是蓉姨的脸!
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蓉姨……蓉姨,你怎么了?……」岳凌楼用颤抖的手,刨开芙蓉脸上的积雪,她清丽的面容此时看上去就像往日一样恬淡,只是嘴角的血迹,好像是渗入了皮肤,怎么抹也抹不掉。原来岳凌楼刚刚看到的殷红,就是芙蓉嘴里吐出的血。
「蓉姨……」
岳凌楼还在唤她,但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静静地躺在雪地里,让大雪覆盖了身体。她的眼角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傍晚黯淡的光线里,一闪一闪的,有些晃眼。岳凌楼轻轻碰触了一下,才知道那是冰。
并且,那冰不是用水凝成的——而是用泪。
岳凌楼从来没见过芙蓉哭,在他的印象里,芙蓉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轻轻对着他微笑的人。说话也是轻声轻气的,柔和悦耳,她的一切都如此美好。
其实在每个人的心里,应该都聚了很多很多的泪水。只不过,此时此刻,岳凌楼才清楚地明白这点——也许在芙蓉心中,她积了比岳凌楼想象中还要多的泪。
岳凌楼跌坐在雪地里,浑身乏力,而耿芸的哭声却嘤嘤不止。
「娘说,不怪任何人……」耿芸揪住了岳凌楼的衣服,哽咽道,「……娘说,爹不是不爱我们……而是……忘了我们……」
他的心里只有慕容情,然后忘了很多很多的人……
后来,耿芸又说了很多话,但是条理非常混乱。岳凌楼一直默默地听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该安慰一下耿芸,但他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耿芸混乱的话语里,岳凌楼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抓住耿奕的第二天,耿原修开始逼问芙蓉岳凌楼的行踪。一开始,芙蓉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她竟和耿原修闹了起来,就像雪姨一样,闹得非常厉害。好像是把她压抑在心中很多年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暴发出来了!
耿原修气急,对芙蓉动了板刑。
他对那些仆役们说:「我没说停,你们就不准停。」
就是他的这一句话,要了芙蓉的命。
那些仆役一方面不敢违抗耿原修的命令,一方面也担心芙蓉受不起这大刑的伺候,见芙蓉奄奄一息了,也就停了下来。
但那个时候的芙蓉,却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打手们不负责任地离去,只有耿芸一人守在芙蓉身边。
芙蓉一边吐血,一边拉住了耿芸的手,艰难地抬头,脸上血泪模糊,她说:「芸……谁也不要怪……你爹不是不要娘了,是他忘了……他忘了说停,只是忘了……芸儿……芸儿,不要怪你爹……真的不要怪他……」
只是忘了……
芙蓉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耿芸含泪不断地点头。这样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芙蓉就咽气了。
耿芸守候在芙蓉身边,她搬不动芙蓉的尸体,也没有任何人过来帮她。她一直跪在那里,无助地哭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天空突然降起了大雪。洁白的雪花飘飘而落,它们飘上了芙蓉的身体,慢慢堆积,把她的身体覆盖起来,就好像一个灵柩,收敛了她的尸体。
讲到这里的时候,耿芸突然问岳凌楼:「是不是老天爷还念着我们?……不然,他为什么会为娘降雪呢?……但如果老天爷还念着我们,他为什么又不救我们……」
岳凌楼答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这场罕见的大雪会降了整整五天。是因为芙蓉——是天也不愿看到芙蓉的尸体曝于庭院之中。
紧紧抱住耿芸的岳凌楼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还有站着另人——耿奕。
耿奕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是耿芸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入耳中。
死了,蓉姨死了……被耿原修打死了……这算什么,这到底算是什么!?
耿奕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胸中一堵,只觉得鼻子一酸,好像也要哭出来。
芙蓉死去的那一天,在芙蓉庭的那片雪地里。生长于耿家的三个孩子——岳凌楼、耿奕、耿芸,他们的命运从那一天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
后来这个变化越来越大,把他们引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一年,岳凌楼十岁,耿奕十二,耿芸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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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听到金丝翼的鸣声了?
它一直都在飞,但却从未真正飞翔过。
第九章
芙蓉死后的第五天,耿原修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耿原修在书房,岳凌楼站在门口,轻声说了一句:「你去看看蓉姨吧,不然就再也看不到了……」
耿原修这才知道了事态的严重。
当他匆匆赶到芙蓉庭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芙蓉的尸体被一块白布盖着,只露出了僵硬的脚趾。慕容雪坐在一旁,单手支起下巴,望着芙蓉的尸体出神。长夫人在一旁吵吵闹闹的,揪住了耿奕,又是推又是打,硬要不准他留在这里。而耿奕却拉着耿芸的手,说什么也不走。
长夫人急了,咒骂几声,甩手离开,但她刚一转身,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耿原修。
那一刻,整个中堂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就连念经超度的小和尚,都停住了,望着这个来得太迟的男人,眼中装满了惊诧。而耿原修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房间中央,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他缓缓移步,慢慢靠近,蹲下身子,把那白布掀开了一个小角——
顿时,他的身子突然一抖,手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芙蓉……竟是芙蓉……
他闭上了眼,不忍再看。他开始后悔,不过已经太迟了。他不过是一时脾气,竟要了芙蓉的命。那个温文而恬淡的女子,就这么化为一具冰凉僵硬的尸体。
这个陪伴在他身边十年的女子,就如此烟消云散?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呜呜』的风鸣。耿原修捂住了嘴,他的喉咙哽了两下,然后睁开眼,看见了耿芸。耿芸被他一看,顿时浑身发抖,往耿奕身边靠了靠。而耿奕则挡在耿芸面前,用看着仇人的目光看着他的亲爹。
和这样的目光一对上,耿原修的脸色也变了,没了先前的悲痛,变得阴沉下来。
见状,慕容雪紧张了一下,她的身子微微向前,但始终没有站起来。长夫人掐了耿奕的肩膀一把,想把他带走。但耿奕却甩开了她的手,埋头咬牙冲了出去。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耿芸的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岳凌楼走过去,把耿芸抱在怀里,什么话也不说。
长夫人不发一语地离开,随后,慕容雪也走了。岳凌楼拉着耿芸,也悄声离去。后来,就连念经的和尚,也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那天,在芙蓉庭里,耿原修独自一人守了整整一晚,没有任何人敢靠近那里。
此后,耿原修又为芙蓉守了两日灵,一直到芙蓉死后的第七日——『回煞』之日。
那天夜里,耿原修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芙蓉,芙蓉对他说,她从来没有恨过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耿芸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日后嫁个好人家,不要像她一样,守着一个不会爱她的男人,守了整整十年,直到她死了,那个男人才终于好好看她。
翌日清晨,耿原修看到了雪地里有两行浅浅的脚印,问过下人,下人们都说没人来过。耿原修知道,那是芙蓉留下的。她去了和慕容情相同的地方,在她离去之前,她来看过自己。
丧事办得很简单,也很符合芙蓉清淡的性格,她的尸体葬在离景元寺不远的地方,每天傍晚,都可以听见一声声悠远的钟鸣。
此后,耿芸经常去景元寺里小住,就像芙蓉生前一样,去听住持大师讲授经文。有些时候,耿芸还会为岳凌楼求回一些佛符,送给他,说是避邪。
耿家的邪气太重了,他们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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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下葬的第二天,慕容雪突然找到了岳凌楼。她有些神经错乱地拉住岳凌楼的手,低声说:「你以为当日芙蓉放你出去,她是想救你?」
岳凌楼一愣,心中又隐隐发痛。
慕容雪又道:「如果她真想救你,为什么连点盘缠都不给你,为什么连路都不告诉你?我告诉你,她是想杀你,她以为你会迷路,以为你会死在那座山里。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救你……真的,因为你是慕容情,只要你还是慕容情,耿家就没人会救你……」
「你胡说!蓉姨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诋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