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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作品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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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它一共出了几期。在我所有的几期中,印着许多有关辛亥革命的照片,我觉得是很可珍贵的。但我对于它最大的感谢却是因为我从这份画报中第一次欣赏了曼殊大师的诗画。  
  在文艺刊物方面,我很欢喜文明书局出版的三本《春声》,我说欢喜,并不对于它的内容而言——虽然我曾经有一时的确很欢喜过它的内容,而是说到它的篇幅。每期都是四五百页的一厚本,也是以后的出版界中不曾有过的事。  
  在这一大批尘封的旧杂志中,我发现了一个纸包。我已经记不起这里边是什么东西了。我试猜想着:也许是一些撕下来预备汇订的杂志文章,也许是整理好的全年的报纸副刊,如《学灯》,《觉悟》,《晨报副刊》之类。打开来一看,却全没有猜中。这是一份纸版。这才想起来,这是一种始终未曾诞生的文艺月刊的创刊号的纸型。  
  大概是十七年的夏天,戴望舒杜衡和新从北平南归的冯画室都住在我家里。在种种文学的活动之中,我们向上海光华书局接洽好了给他们编一个三十二开型的新兴文艺小月刊。名字呢,我们费了两天的斟酌,才决定叫做《文学工撤。当时觉得很时髦,很有革命味儿。我们编好了第一期稿子,就送到上海光华书局去。谁送去的,现在可记不起了。过了二十天,到了应该在报纸上看见出版广告的日子。一翻报纸,却遍寻不见我们渴盼着的广告。这天,代替了杂志创刊广告的,是光华书局寄来的一封快信,信中很简单地说他们不能给我们刊行这个杂志了,因为内容有妨碍。于是,我很记得,望舒和画室专程到上海去了。次日,他们回来了。带回来了我们的新兴文学小月刊第一期全部纸型。是的,我还记得画室的那副愤慨的神情:“混蛋,统统排好了,老板才看内容。  
  说是太左倾了,不敢印行,把全副纸版送给我们!”  
  这就是现在我从旧杂志堆里拣出来的一包纸型。真的,我已经早忘却了这回事了。  
  这始终未曾印行出来的《文学工撤创刊号的内容一共包含着五篇文章:第一篇是杜衡的译文《无产阶级艺术的批评》,署名用“苏汶”,这大概是最早见于刊物的“苏汶”了。第二篇是画室的《革命与知识阶级》,这篇文章后来曾登载在《无轨列车》上。第三篇是我的一篇拟苏联式革命小说《追》,署名“安华”,这是我的许多笔名之一。我说这篇是“拟苏联式革命小说”,这并不是现今的说法,即使在当时,我也不能不自己承认是一种无创造性的摹拟:描写方法是摹拟,结构是摹拟,连意识也是摹拟。这篇小说后来也曾在《无轨列车》上发表,并且由水沫书店印行了单行本,终于遭受了禁止发行的命运,这倒是我自己从来也没有敢希望它的。第四篇是江近思的诗《断指》。江近思就是望舒,这首诗后来曾编入《我的记忆》,但似乎删改得多了。第五篇又是画室译的日本藏原唯人的《莫斯科的五月祭》。大概书店老板之所以不敢印行这本杂志,最大的原因恐怕是为了这篇文章,因为这篇文章中间,真有许多怕人的标语口号也。  
  在这份纸型的最后一页上,我还看到一个“本刊第二期要目预告”。这一期内容似乎多了,一共有七个题目。  
  黑寡妇街(小说)苏汶  
  在文艺领域内的党的政策画室译  
  文学的现阶段周星予  
  放火的人们(诗)江近思  
  寓言安华  
  最近的戈理基升曙梦  
  戈理基是和我们一道的吗?绥拉菲莫维支这七篇文章,除了那首诗从此没有下落之外,其余的后来都曾在别的刊物上发表了。  
  现在看看,觉得最有趣的倒是那末一篇,恰恰说明了一九二七、二八年顷的左翼文学刊物了。当我把这一包纸型重又郑重地包拢的时候,心中忽然触念到想把它印几十本出来送送朋友,以纪念这个流产了的文学月刊。  
  我觉得应该换一个地方逛逛了。于是我离开了这个安置旧杂志的书架,不消三步,就到窗槛边的壁隅了。那里有一只半桌,桌子上安置着一只帐箱,是父亲的东西。我曳开帐箱门来一看,里面并没有什么帐簿算盘之类,不知几时藏在那里的,一个盛贮印章的福建漆盒安逸地高隐着。我不懂得印石的好歹,但是我很喜欢玩印章。这趣味是开始于我在十五六岁时从父亲的旧书箱中找到一本《静乐居印娱》的时候,而在一二月以后从神州国光社函购的一本《簠斋藏古玉印谱》使我坚定了玩赏印章的癖性。这建漆匣子的二三十枚印石,也是祖传的几件文房具之一,差不多都是“闲图章”,如“花影在书岜,“我思古人”,“正在有意无意之间”,辞句倒都还有趣,只是石质并不很好,而且刻手也不是什么名家,除了我把它们当作“家珍”以外,讲赏鉴的博雅君子是不会中意的。说到印章,我还有一个故事,可资谈助。那是在之江大学读书的时候,每星期日总到“旗下”去玩。走过明德斋那家刻字店,总高兴去看看他们玻璃橱里的印章。有一天,我居然花了八毛钱买了一块椭圆形的印石。不知怎么一想,想到有个杭州人曾经刻过一块图章,文曰“苏小是乡亲”,便摹仿起来,叫刻字店里的伙计给我刻了“家姊是吴宫美人”七个阳文篆字。这是想拉“西施”做一家人了。放了年假,把这颗图章带到家里,给父亲看见了,他就大大的讪笑了我一场,羞得我赶紧来磨掉,现在连这块印石也不知哪里去了。  
  隔着一行蛎壳长窗,紧对着这帐箱,高高地在一只竹架上的,是一个七八年不曾打开过的地球仪箱子,于是在这里边,我又发现了一本民国十一年四月中华书局同人进德会出版的《进德》杂志。我翻开来一看,原来它已不是《进德》杂志,而是我的贴报簿了。这上面所剪贴的大概是十一二年间的《申报》《新闻报》《时报》上的长篇新闻纪事和文艺作品。当时固然为了它们有趣味,所以剪下来保留起来,而现在看看,却是格外有趣味了。在《进德》杂志中的《说平民和平民主义》那篇文章的第二页上,粘着几篇溥仪夫人作品。此外凡所粘贴的东西,都是绝妙好辞,不能一一抄录,只得仿八景之例,记下了八个名目:第一,黎黄坡箇电原文。第二,清宫烬余物品目录。第三,巴黎通信,春城葬花记。这是名女优莎拉·蓓尔娜夫人之死的记事,附有夫人遗容与绝笔铜图一郑第四,李昭实的捷克通信,百衲治化谈。第五,黎明晖小姐的说糖。第六,刘三致黄任之书论四时花序。第七,辜鸿铭论小脚美。第八,美国之麻将潮。这八景实在可以代表了民国十一二年间上海各大报的精华。尤其是《申报》上的李昭实和王一之的欧洲通信,真是很美丽的文字,可惜以后竟无人继起了。  
  我把这地球仪的箱子重又搁上了书箱顶之后,才想起我的白金龙不知剩下在哪一家别墅的茶几上或哪一座凉亭的石栏上了。走回头路一寻,原来在玩弄印石的时候搁在那帐箱旁边了。大半枝烟全都烧完,兀自的有余烬在那里熏蒸着。这时,太太泡好了一盏新买来的红茶送进来,酽酽的怪有温暖之感。抽烟品茗的欲望打消了我旅行的趣味,何况两足虽未起趼,而两手实已沾满了尘埃乎?好!我回去罢,正如小说中所说“话休烦絮,瞬息便到了家门”。于是,我又坐藤下椅中了。          
春天的诗句   
  春天来了,我们将怎样欢迎或礼赞她呢?古人说:“以鸟鸣春”,这可以算是宇宙对于春的贡献。我很惭愧,从小就不善于唱歌,从前在小学校里考毕业的时候,唱歌教员的确批评过我唱的歌是“不入调”的,所以非但不能学燕子的呢喃,黄莺的啭弄或禾雀的啾啾唧唧,甚至也不会唱一出京戏来点缀点缀这明媚的春光。  
  然而近来倒正在做一点类似鸣的玩意儿。我读诗。若读中国诗,那就另外有一个专用的字眼,叫做“吟”。这回读的是外国诗,加之又不入调,所以自己尽管以为在读诗,但山荆小儿听在耳朵里,却总仿佛有公冶长之感了。  
  无论古今中外,春天总是最好的诗料。有多少诗人曾为她写了多少美妙的诗句啊!  
  从古来今,春天总是一个式样的,但关于春天的诗句却好像不然了。我们曾经有过一个时候喜欢过希腊的诗歌,提到春天,我们就觉得那些诗人们似乎最最关心于燕子和杨柳这些东西。当我们熟悉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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