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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减轻病疼,他就躺在藤椅上写。他的一个学生季紫剑专为他做了一个可倚在躺椅上写字的写字台。他怕耽误排演的进度,就干脆把季紫剑同学请来,同他住在一个屋里。他一面口授,季紫剑一边记录整理,一面便刻写油印。写《蜕变》真像是一场战斗。张骏祥以他那善于科学组织的才能拼着劲地工作着。曹禺写完了,他也排完了。在这期间,他和张骏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张骏祥这样回忆到:“在清华时,我比家宝高两个年级。我到美国留学之前,曾到南京,余上沅就要我写信给曹禺,请他到南京剧校来,他来了。我们真正熟悉起来,是我从美国回来,在江安这一段。那时,几乎整天呆在他的家里。我刚从国外回来对国内的政治形势、文艺界情况不了解,都是他给我介绍的。哪个进步,哪些人是国民党,都是从他那里知道的。当然,更多的是谈戏剧,我回国后排的第一个戏《蜕变》,就是他赶写出来的。”①
《蜕变》同他过去写的几部戏有所不同。他的《雷雨》、《日出》和《原野》都是悲剧,而《蜕变》则不是悲剧。在人物塑造上,过去的几部戏里有他同情的人物和鞭笞的人物,但却没有他歌颂的英雄人物,而《蜕变》可以说有他倾力歌颂的英雄形象。故事发生在一个小县城内撤退到后方的省立医院里。从第一幕开始,作家展现的是这所医院的腐败而杂乱的景象,从院长起,就不把救死扶伤作为己任,而是同当地士绅鬼混,打牌酗酒,互相勾结做“国难生意”。院长秦仲宣用人办事全凭他的喜怒,奉迎拍马的便得信任,否则,就只能混吃等死。谁要认真负责,反而遭到申斥。因此,这座医院像一架上锈的老钟,公事无法推动,坏人为非作歹,好人情绪消沉。因循懈怠,苟且偷安。“抗战只半年,在这个小小的病院里,历来行政机构的弱点,俱一一暴露出来,迫切等待政府毫不姑息地予以严厉的鞭策、纠正和改进”。就在这时,上级派来一位“贤明官吏”、视察专员梁公仰。他是“奉了中央命令,要把这个医院重新改组。公务员们负责的,继续工作;不负责的,或者查办,或者革职”。他暗地查访了三天,发现了医院的弊端。他把官僚院长秦仲宣赶跑了,把胡作非为的庶务主任马登科下了狱,来了个彻底改革。不到三年的时间,使它成为一所规模宏大的伤兵医院。“今日的干部大半是富有青年气质的人们,感谢贤明的新官吏如梁公仰先生者,在这一部分的公务员的心里,已逐渐培植出一个勇敢的新的负责观念”。如爱国的丁大夫,本来不满这里的腐败而执意离去的,而在梁公仰的感召下坚定地留下来,忘我地为抢救伤员而工作。她既是一个忘我献身的医生,又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这是一部揭露腐朽,催促新生,鼓舞人们抗战的戏。《蜕变》的遭遇,是曹禺所未能料到的。他满以为写一部鼓舞抗战的剧本,公开上演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蜕变》的演出却受到国民党当局的百般刁难。
由曹禺、张骏祥带着剧组到重庆去演出。真像是一次庄严的出征。
几只小木船载着剧组顺川江而下,在波涛汹涌的大江上,小船时而为波浪掀起,时而跌下。船夫们小心地驾驶着,绕过险滩,避开礁石。弄不好,便会船毁人亡。就是在这样风波险恶的航行中,他们还抓紧排练,挤在小小的船舱里对台词。夜晚船停靠在码头上,他们还躺在船板上体验着各自角色的心理和动作。整个剧组热情高涨极了。
但是,一到重庆却遭到冷遇。从很远的地方来到重庆演抗战戏,可当局连演员住处都不给安排,只能住在歇业的澡堂里,又只能睡地铺。吃、住、排演场分散在三个地方,每天来回奔跑。一边排练,一边联系演出剧院,一边赶作布景。好不容易把戏院租定了,海报也贴出去了,国民党当局却提出要审查。张骏祥回忆说:“《蜕变》公演,国民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不许演出,戏票已经卖出去了,余上沅奔走,还是要审查。提出十几个地方要修改,曹禺不干。最后由余上沅改了几个地方,才勉强让演出了。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此后大显淫威,就是由《蜕变》开始的。”①参加审查的,除了潘公展,还有张道藩。那些检查官老爷们,像狗一样拚命嗅着,他们提出要修改的地方,一是质问为什么剧中的后方医院要写成是“省立”的,这样写是不是要影响政府;二是为什么院长的小老婆要叫“伪组织”,当时汪精卫已投靠日本,在南京组织起伪中央政府,蒋介石和汪精卫暗中勾结,检查官老爷以为这是影射蒋汪勾结;三是为什么丁大夫的儿子丁昌要唱《游击队之歌》;四是最后一幕丁大夫在欢送抗日伤兵病癒后重返前线时,把一个伤兵送她的红肚兜挥舞着,问为什么这肚兜是红色的?还有,潘公展问,为什么医院里不挂蒋委员长像?为什么末了让丁大夫说“大都克服了”?这一系列的质问、强迫修改的无理要求,使得曹禺十分气愤,可以说,他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听到这种无理的指责,这不仅使他感到蒙受侮辱,更使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作家的创作尊严遭到侵犯。他义正词严地回答他们说:丁大夫为什么说“大都克服了”?“大都”是北京,收复北京有什么不好?就是把日本人赶走了嘛!这是我的希望。
丁大夫摇红旗?她哪儿有红旗呀!那是丁大夫治好了一个小伤兵,他祖母感激,送给小丁大夫的一个红肚兜,是乡下人的小意思,保护肚子不受凉,历来兜肚都是红色的,不用别的颜色。这是风土人情,为什么要改?
曹禺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潘公展虽然表面上还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但仍然坚持要他修改。曹禺就毫不客气地说:“戏怎么写?作者最有权利,到底是你们懂戏?还是作者懂戏?写戏还得听我们的!”
经过反复的较量,做了一些小的修改,终于在重庆公演了。正如沈蔚德回忆中说的,“经受住风霜之后的花朵是会更鲜艳的,它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这首先是由于它符合时代要求,鼓舞了人民抗战救国的热情。其次,它是曹禺同志继《雷雨》、《日出》、《原野》之后的一个新戏,也是一个思想性艺术性都较高的好戏。再加上张骏祥这样一个好导演的艺术再创造,更使这戏生色不少。至于演员,除少数青年教师外,主要是剧专高班同学,不同于专业剧团的演员,但是由于抗战热情高涨,态度严肃认真,博得了观众的好评”。①《蜕变》是抗战初期涌现出来的一个比较成功的剧作,它被许多剧团演出,既有专业剧团,又有业余剧团,它的演出效果是极好的。1941年,上海苦干剧团的演出尤为激动人心。据记载:“第一场演出,就引起全场爱国热情的高涨,台词不断为雷动的掌声所中断。剧终以后,连续谢幕三次,很多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在后台激动得流了泪。《蜕变》的演出,经过整整一个月连续满座以后,到11月12日孙中山先生诞辰这天,观众的爱国热情出现了新的高潮:当结尾剧中人丁大夫向抗日战士讲话时说到‘中国,中国,你是应该强的’时候,池座里大声地喊出了爱国口号,一时整个剧场都沸腾起来。闭幕以后,观众还不断鼓掌,许久都不愿意离开剧场。这种情形,当然不能不引起租界当局的注意,到第二天,工部局就横暴地对《蜕变》发出了禁演令。”①由此可见,《蜕变》是多么真挚地反映了广大群众的爱国心声,又是怎样热烈地鼓动起群众的爱国热情。但是,《蜕变》的演出效果同对它的批评,是有矛盾的:一方面是强烈而激动人心的演出效果,一方面却又是来自批评家一些责难,当然,也有赞赏。如最早的关于《蜕变》的一篇评论,是谷虹的《曹禺的〈蜕变〉》。他说:“从《雷雨》到《蜕变》,作者所走的道路是进步的,在主题上,从《雷雨》的描写家庭的悲剧,以至《日出》描写的社会悲剧,以至《原野》的对于人性的发掘,以至《蜕变》中新人的产生,已是逐渐进入了正确性和积极性。在《蜕变》里,剧的冲突,已不仅是登场人物相互间的冲突,而是一种新旧之间的冲突——一种蜕旧变新的冲突;在技巧方面,也从《雷雨》的纤巧,《日出》的纷杂,《原野》的粗野,而达到《蜕变》的简朴有力。所以,我们可以说,《蜕变》是曹禺创作路程上的一块新